窗外大雨瓢泼。一丝丝水汽透过玻璃窗将淡淡的腥味透进拍卖大厅。
整个室内的空气渐渐有了沉滞的感觉，仿佛周遭一切都浸满了海水。
“恭喜诸位贵宾。这祥瑞，端的是法力非凡呐。”佳善嘴角噙笑，仿佛正跟上天角力的并非是他本人一般。他单手打开折扇缓缓摇着，蓦地再次挥扇而出，却是将一团刺目银辉打向落地窗上。
喀喇喇一阵脆响，那玻璃上的细纹竟自行愈合，眼见消弭于无形。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幽幽轻叹，那道已经儿臂粗细的紫色光柱被落地窗悍然隔断，呈现于众人眼中的仍是明亮如新的玻璃。
佳善松开了手。“据我师门典籍记载，祥瑞也分三六九等。本次要拍卖的这只祥瑞已经是最高级别。它在天界不是宠物，不是坐骑，而是仙王。封印仙王的法阵，强度只比帝君低一略个层次，所以在玉石背面的符文已经相当繁复。而另一个有力的证据便是，刚才来援救它的，乃是其胞妹，紫箐帝君。紫龙一族来自佛国，本就稀少，能在天界做到仙王级别的只有这一位。”
一直忍受着胸口闷痛在旁观战的东方鸿闻言，心头一振。原来这紫龙来头如此之大。自己一个小小星师，败给这样的存在也是值了。
那么……东方看向佳善的目光登时变得复杂。
被阻截在大厅内的紫色光柱颓然垂落，缓慢聚拢成一团明丽的紫色光华，化为细小的紫色冰晶飞旋而起，汇聚成一道纤细的身影。
那分明是一个女子。她的身材玲珑有致，三千长发呈现半透明的薰紫色，在室内海藻一般曼妙飘舞。她的肌肤莹白，吹弹可破，发出珍珠一般的柔光。一双明眸轮廓大而完美，如两只饱满浑圆的杏仁儿，薰紫色的浓密睫毛微卷，双瞳是罕见的银紫色，一眼望去似有寒烟氤氲，又如秋水，潋滟生辉。瑶鼻微翘，细致如樱桃一般诱人的嘴竟比眼还要小。好一位无双佳人。
弗一成形，女子秋眸流转，望向了台上的佳善。那一瞬间的目光，有微讶，继而哀痛怜悯，最后还有一丝不屑，真是复杂难言。
松甘看到这人影成形，却如遭电击，猛地瞪大了眼睛。尽管毛发和瞳色有出入，这女子，不是紫苏又是哪个？不，严格说来她不是现在尚且青嫩的少女紫苏，而应该是长大到十八九岁的成年紫苏！
女子一袭白色长裙，玉足□□，悬立于地面三尺之上。绰约如秋雾，皎洁若山月，翩迁身姿投在无数晶莹眼瞳深处，那一刹，便已万年。
她星眸半眯，在半空中步步生莲，朝着佳善走去。每一近步，佳善面前的空气就炽烈一分。连包厢里的客人们也感受到了室内温度的不断攀升。
这就是紫箐帝君？众人暗暗猜测，大气不敢喘地看着这天降神女。
最初的惊艳之后，有胆小一些的已经开始后悔了。这一通大战，足以把普通人吓尿了，星师方才一句有生命危险还真不是说着玩的。
女子虚空一抓，素手中已握了一把电光缭绕的短剑。
她一剑劈出，佳善微微侧身，炽烈剑气擦着他的衣袖撞上墙壁，阵法保护的厚重墙壁上激起璀璨火花。
佳善身形一闪已逼近那女子，折扇哗啦合拢，白玉折扇斩在女子手腕。皓腕截断，一股金色血液喷射而出。
女子仰首，发出无声悲呼，人们只觉得鼓膜撕裂般疼痛，纷纷抱住脑袋。佳善却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只玉瓶，将那金色血液尽数纳入瓶中。
那女子眼见佳善此举，姣好的面容上怒气升腾，她探出另一只纤纤玉手，迅速朝佳善面门抓去。佳善再避，手中折扇带着残影再次斩下。女子五指被齐根斩断，却再无血液喷出。佳善微显遗憾地收起玉瓶，眸光一寒，折扇隔空扇落。每一扇落下，那女子身影就淡了一分。三两下之后，她一身葳蕤紫气已经淡如烟霭。
松甘心头涌起痛惜不舍。他死死盯住那脆弱倩影，双拳握到指节苍白，思绪已然飘远。
当年，初见紫苏，她五岁，他十岁……
“你是谁？”一个梳着双抓髻的小女娃，穿着一身麻衣，站在院子里仰望他。
松甘骑在墙头上，脸色有点臭。他知道这是瑞国公的内宅。但是那个刺客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影子，最近的就是这一片宅院了。时间紧急，他已经来不及去正门通传了。
“我是羽林郎。今天在抓坏人。”他尽量温和地回答。听闻瑞国公新丧了夫人，这可怜的小女孩跟他一样是没娘疼的了。
“我家没有坏人。”女娃小脸一板，“你可以离开了。”
这时一个八九岁的小丫鬟从厢房出来，看见墙头上的少年郎，眉头一皱，斥道：“哪里来的野小子，赶紧下去。”
“樱桃，他说他是羽林郎。”女娃说。
“穿上盔甲就是羽林郎了？”樱桃嘴一撇，“小姐，他肯定是在骗您。您看他超不过十岁，怎么可能是禁军？”
松甘眉头一掀，从腰里掏出一个木牌，往地上一扔，随即飘身跳下墙头，“公务在身，得罪了。”说着人已经如一阵风从主仆二人身边刮过。
“站住。哎你这人怎么这样！”樱桃追上去阻拦，男孩已经绕过假山，一双黑眸把院子扫了一遍，在滴着血迹的一扇窗下站定，伸了细长的胳膊去推窗扇。
“你快去告诉爹爹一声。我来拦住他。”女娃说，一个腾跃欺近松甘，小手一挥，一枚铁蒺藜打向他后脑。
这娃儿成精了，这么小就会功夫？松甘往旁边一闪，顺手一揽，将嫩嫩的小粉团抱在了怀里，另一只手啪的打开窗，纵身而入。
黑衣刺客这时刚在这间显然是小姐卧房的房间找到个大衣柜，打开门把自己藏好。松甘跳进屋子，冷着眼四下打量。而怀里的小女娃也没闲着，张大了嘴巴在他右手背上啊呜就是一口。小牙挺锋利的。松甘一抖，更加用力地钳住女娃，人已经毫无声息地来到最可疑的大衣柜前，左手抽刀刷地劈下。
“喂我的衣柜！”
柜门被劈开，刺客听见外面的喊叫声往后贴紧柜壁，倒是没被砍中，但是里面大大小小的裙衫都被劈成了碎片。
纷乱飞舞的色彩中，女娃也看见了刺客。她呆住了。
经过一番激战，松甘拿下了刺客。此时瑞国公气喘吁吁赶来，他看见一个黑衣黑甲的小小少年一只手擒着他的宝贝女儿一只手提刀架在一个男人脖子上，有点不敢置信。
“请问阁下真的是羽林郎？”羽林郎一般都是从贵族宗室内部选拔，至少要十五岁才能正式入编吧。但是刚才丫鬟带给他的腰牌倒是真的。
“是。”松甘转过头来，“有劳大人帮个忙，此贼还是捆上比较稳妥。”
紫徵又是一呆。这……这不是三殿下吗？
“本宫只是暂时在军中历练一下。还请瑞国公不要对外宣扬。”那少年朝他点点头，示意正事要紧，紫徵连忙招呼身后的家丁，将刺客牢牢捆绑起来，又客气地问这位在羽林军里混资历的三殿下要不要到前厅吃个茶。
松甘轻轻将女娃放到地上，对国公爷表示吃茶就不用了，并且由衷抱歉，惊扰到了贵府千金。而受到惊扰的千金抬起柔嫩的小手，拉住他的胳膊，在他虎口的带血牙印儿上吹了吹，还小心系了方丝帕，声音有点发闷：“对不起。你疼不疼？”那双大眼睛里汪了两包水，满是心疼和愧疚。
松甘心头一软。除了那已经过世的母妃，还从没有谁这么真诚地对他露出这样的表情。他那损友佳善，这种情况下怕是只会哈哈大笑，笑他连个五岁女娃的攻击都抵挡不住吧。
“不疼。谢谢。”他说，遂辞别瑞国公一家，准备带着刺客离开。
“我叫紫苏，欢迎大哥哥以后来我家玩哦。”她带泪的笑脸真是可爱。
紫苏……那时还算不上是喜欢吧。只是他很有点贪恋那女娃纯净的笑容，军营操练的闲暇，忍不住经常翻墙去看她。直到后来，瑞国公觉得不妥，将紫苏送走……
此时感受到松甘热切的目光，已在穷途的女子转过头，朝他遥遥对视。一刹那，她妙目一亮，没有惊讶更没有倾慕，只有勃然而起的冲天怒火，还有……恨。那目光撞进松甘的脑子，发出砰的一声脆响，他浑身一颤，只觉得剧痛贯顶，一时动弹不得。
那女子却在这一瞥之后，身形如同冰雪一般无声消融，她悬立之处霎时空空荡荡，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佳善拍了拍手，还在发呆的众人醒悟过来，再次把狂热的目光投向展柜。
“众位贵宾，刚刚一号展品你们已经看过，并且深刻体会到了它的神奇，有这样的祥瑞在手，相信绝对是无上福祉呀。现在，我们开始拍卖。一号宝贝，万年烟玉，最低两亿金币。”
“五亿。”先前7号包厢的客人马上扬声道。
“六亿。”一个温柔女声也紧跟上来。
……
场面火爆，万年烟玉最终以八亿金币的价格成交，买主是五号包厢那位声音威严的客人。
这期间，松甘一直僵硬着身子，只有一双眼球还能慢慢转动。甚至人们的报价在他耳中只是一片模糊的嗡嗡之声。
“主子，太好了主子！”子午兴奋的忘乎所以，使劲摇了一下他的手臂。
松甘耳中又是一阵轰鸣。所幸因为这一下猛摇，他的身子恢复了知觉。
“咳。”松甘觉得脑袋如同装满了石头，稍微晃动一下就有一阵嘎拉啦的翻动之声从脑中传来，剧痛无比。他直着脖子，如同一个盲人一般在身侧摸索了一下，掏出一只小瓶，却双手颤抖，怎么都打不开瓶塞。
“主子？”子午终于发现了他的异常，赶紧帮他打开瓶塞，从里面拿出一粒蓝色的丹药，放到他手心。松甘抖着手，极其惊险地将丹药放进嘴里，发出微不可察的一声叹息。
一股热流顺喉而下，他试着缓慢调息，发现中下盘无碍，但是上焦壅滞，根本一丝内力都下不来。温热之气在中焦盘旋了一会儿，化作细流朝上而行，隔绝上下的某一个点，似乎在慢慢松动。
想来也是。这丹药虽然名贵，其实不过是温养经络的练气之药。平素受一点内伤，效果自然是极好的。今天这无妄之灾可没那么简单。应该是……灵魂攻击吧？他不能确定。
一想到那女子的容貌，他的心头再是一阵剧痛，直通脑子，丹药的热气立即长驱直入，瞬间破入泥丸宫，迎面却是炽气滔天，刺啦一声与之交汇，当即松甘只觉得脑子胀大如斗，两眼一黑。
他闷哼一声，连忙死死抓住扶手，勉强稳住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