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伯特醒来的时候，不出意外地发现自己已经被结结实实地捆上了。
一张放大的老脸凑过来仔细看了看他，“呦，醒啦？”
艾伯特努力往后挪了挪，看清这应该是当时面对着他的那个瘦子，那时他只来得及留意到她那光溜溜的躯干，现在发现她原本长得也是极美的。如今就是经不起近距离细看了。岁月完美实现了对一个尤物的无情摧残。越是美到极致的，被毁坏的时候才更加让人触目惊心。
“咳。这位姐姐，能不能先把我解开？”艾伯特苦着脸道。胳膊阵阵发麻，腿更是酸胀疼，这么捆下去别最后给废了。
“嘴倒是挺甜的嘛。说说看，偷看我们姐妹洗澡不说，还昏倒了，该怎么惩罚你？”旁边一个略粗的声音问。是背对他的那位。如今看见脸，她的相貌相对那个瘦子较为内敛，由于她实在是太胖，倒撑得满面红光，皮肤光润发亮，只在眼角稍显细纹。
艾伯特在偷窥和昏倒之间一时没找到必然联系。“两位，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误闯了两位沐浴之处。”艾伯特道。见两人紧紧盯着自己，眼神冰寒，他心一横，“如果两位执意要处罚在下，当然，在下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虽然是惊鸿一瞥，我也确实看见了两位。”
“如果我说，你得留下来服侍我们呢？”那瘦子问。
“实不相瞒，在下已经身中奇毒，命不久矣。刚才就是因为毒发，才昏倒在地。”艾伯特苦笑，不管怎么说，昏倒这个梗他决定顺便解释一下。“而家中父母尚在，就这样死在外面也是太也不孝了。所以还请放在下离开。”艾伯特诚恳道。
那胖子过来，摸了摸他的脉搏，神色明显缓和，对瘦子点了点头，“他没有说谎。”遂拿出一把尖刀，凑近他道，“那，既然你看都看了，将一对眼睛留下来如何？总不能就这么放你走吧？”声音平淡，却有寒意透过匕首的锋刃传递过来。
他赶紧闭眼。看了这俩人的裸体之后他当时就想自戳双目来着。所以这个提议艾伯特虽然觉得有点儿残忍，倒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了。实在躲不开的话，没有眼也是可以承受的。但是人可不能留这儿等死。他还有太多事情没做完。艾伯特拿定主意，点了点头。“好吧。两位若能放我离开，这双眼睛留给你们，也是可以的。”
“那你睁眼。长你脸上的时候这双眼看着还是不错的。且让我们多瞅一会儿吧。“那瘦子道。
艾伯特苦笑。他听话地睁眼，那胖子拍了拍他的脸颊，“别说，要你没了这双眼，这脸就逊色太多了。“
“两位就算拿走它们，其实于你们也没什么大用处吧。“艾伯特顺着她的话头儿道。
“可以挂起来做帘子。“那瘦子淡淡回答。
艾伯特顺着她眸光一看，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洞穴之中。洞口挂着一挂珠帘，那串帘子的珠子，分明就是一颗颗已经风干的人类眼球。这得多大的怨气啊。要不说女人不好惹呢。艾伯特暗暗打了个冷颤。
“虽然对我们来说是没什么用处，但是那些个看了我们姐妹的身子还要讥笑我们又老又丑的臭男人留着眼更没什么用处。”那胖子冷冷道。
艾伯特脱口道，“什么？他们也太过分了。两位姐姐如花似玉，哪里又老又丑了？”
艾伯特这固然是口是心非。但是他心中确实为这两个女人不平。几乎出于一种保护弱者的本能，他对那些出口伤人的同类们很是不屑。
“啊？！你当真是这么看的？”两个女人几乎同时问道。
“那当然。怎么，有……什么问题吗？”艾伯特本来说得极顺溜，但是见这两位反应如此剧烈，有点儿惴惴地抬头看向那两张震惊的脸。
“这……实在不敢相信，居然……终于有人不嫌我们丑了！”两个女人震惊之后竟是一脸狂喜地抱在一起呜呜痛哭起来。
艾伯特颇为无语地看着她们。良久他忍不住迟疑地咳了一声，“我说，时间不早了。两位姐姐，你们要执行惩罚的话能不能快一点儿？我怕我的人找不着我，急得去跳海啊。”
真要跳海去捞人，海底不比江河，至少得死上几个侍卫了。哪个侍卫不是他悉心培养起来的。想想都肉疼。
“那个，小哥，我们觉得，不用挖你的眼睛了。”瘦子挪近了来，一句话说得有点儿欲语还休。
胖子也说，“对，你这样好的男人，我们……不忍心伤害你了。”怎么看都像是臊眉搭眼的，有点儿春情涌动？
艾伯特有点儿汗毛倒竖。他绷紧了身子，问道，“姐姐们既然不忍心惩罚我了，能早点儿放我离开吗？”
“可以。不过，那个，……我们还有一个小小条件。一个很小很小的条件。”那瘦子轻声道，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个半个指甲盖宽的小小距离，小眼神儿还有点儿飘忽。
“哦，只要我能做到的，姐姐们尽管提。”艾伯特略略狐疑，“不过，我如今可是个病人，能做到的事怕也不多。”
“这个，你绝对能做到。”胖子干脆挤开那瘦子，翁声道，“就是留给我们姐妹每人一个香吻。”
艾伯特再次一呆。“吻？吻哪里？”
“嘴唇啊。”胖子一脸豁出去的表情。
艾伯特看了看她伸过来的大圆脸，又望望羞答答的瘦子，“就这条件？就一个吻？”
“对。”
咳，这算是卖身吧。不过，要想全须全尾地离开，看来这是唯一的机会了。虽然他从未修过什么道法，也看得出来这两位绝对不是普通人类。不说别的，大半夜浑身青紫地在冰凉的海水里泡澡，这像正常老年女性干的事吗？而且这附近原本就少有住户。再看她们住的这地方，潮湿阴冷，连床能御寒的棉被都没有。更不用说她们洞口那挂另类装饰。所以这俩必然是精怪无疑。要想从人家手里逃出去，单凭自己这个病秧子是万万不可能的。
艾伯特故意沉吟了一下，在两女不安的注视中，脸色一肃，不紧不慢地开口，“姐姐们的条件，我是可以答应的。不过，我也得跟姐姐们说好，这个吻是姐姐们自己同意的，别到时候反过来又怪我轻薄了你们，这是其一。”
两个女人齐齐点头，“小哥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那么没良心。”
“其二嘛，”他老脸微微一红，“其实我已经有了心仪的女子。所以，在下亲了两位芳泽，也是只出于对两位的赞美，不会有更多的意思。请两位姐姐一定理解。否则，我在今生仅剩的这点儿时间里必将于心难安。”
“哎呦，小哥儿这么纯情啊。”两个女人抱在一起又是一阵尖叫，“真是个好孩子。我们支持你。”
艾伯特大义凛然，“既然如此，如果没有别的问题，咱们开始吧。”早了早走。
瘦子先小心翼翼凑过来，艾伯特轻笑一声，往前吻上她的唇。其实，它们的线条还是非常的精致美丽，尽管已经花儿般微微打皱，不复饱满。他礼节性地从上面轻轻擦过，感受到那柔弱的蝴蝶因不安而轻轻颤栗，遂低喃着，略略碾转，“不要怕，不要被时光打败。你真的很美。”
胖子迫不及待地将瘦子挤开，啵地触上艾伯特略略带着点儿硬度的雄性薄唇。她丰满的唇笨拙却热烈地匆匆滑过，带着一丝清凉，一丝柔润，还有一丝贪恋。艾伯特突然觉得有趣，他故意放慢速度，轻轻用舌尖舔了一下那瞬间有点儿呆滞的唇瓣，“唔，甜美又可爱。我会记住你的。”
艾伯特微微垂眸。他此时无关□□，只是在那两次触碰中，有一点点难言的感慨。或许是因为自己如今每天都在数着日子过的缘故吧。对于时光的无情，他体会很深。所以对于这两个被时间抛弃的雌性生物，他自然十分同情。也同时有一点点惺惺相惜。因为从生命之长短来看的话，他不过比她们多顶了一具年轻的躯壳，甚至早已比她们更加垂暮。毕竟，不管是山精还是水魅，再怎么也拥有比人类更长的寿元。何况与之比较的是自己这个剩了没几年寿命的病人。
“多谢两位姐姐赐吻。也许过不了几年，在下便将埋骨地下了。若那时你们还能记起这个吻，也算在下没有白活。”
艾伯特心中恍然。初见时的满心恐惧，哪里仅仅是因为避嫌。一个最根本的原因，是他猝然见证了衰老，其实他惧怕的仍旧是衰老背后的死亡。
怕死，是人的本能。尤其是他这种正数着日子过的病号，乍然见到暮气沉沉的肉体，本能的要抗拒逃避，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待心思转开了，反而没什么了。横竖就是死得起。一念至此豪气顿生，他觉得胸前舒畅了许多，哈哈一笑。醉梦云崖，此生无憾。
眼前光影摇曳。明明已经入夏，这阴冷的洞穴里蓦然鼓荡起春的气息。艾伯特微讶地扭头，却见两个女人身上散发出柔和的蓝色光芒，简朴的衣着幻化成华贵的长裙，丰厚的云鬓上高戴珠玉冠冕，凋残的容颜复又青春瑰丽。
她们明眸含泪，冲他翩然行礼：“谢谢你，孩子。从今以后，海神明霞（海神灵珠）永远是你的朋友。”
“此乃在下之幸。”他带着意外，轻轻勾起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