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苏微微皱起眉头。她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她怎么会睡在树杈上？
阴暗的林间投落一抹曙光。她举目四顾，却见蓝曜脸色苍白，提了柄窄剑站在树下不远处。他心有感应似的猛的抬头看向她，急促地小声道，“藏在那里别过来！”
他不应该在自己袖间睡觉吗？怎么会突然变身了？
洞箫清幽，随着天光筛落满地。紫苏身子紧缩，瞳孔张大。她看见了浑身漆黑的蛇。覆盖在这箫声下的，无数的蛇，带着轻微的沙沙声，密密麻麻地贴着满地枯叶爬过来，将蓝曜围在当中。
一个白衣女子御风而来，落在树梢，头上斜插一朵魏紫，那紫色花儿开得正艳，将她略为清冷的容颜衬得更加倾城。
“你是谁？”蓝曜盯着她低声问。根本看都不看脚下那些蠢蠢欲动的蛇。
女子轻盈如一片雪花，缓缓下落，紫色披帛无声翻舞，如云霭将她护在当中，离地三尺，托住她窈窕的身子。她扭头，朝他绽开一个笑容，随着那笑容加深，她身上一股馥郁香气越来越浓烈，仿佛千万朵魏紫一夕盛放，云佩鸣鸾，寒泉喷涌，霞光夺目。
蓝曜站得笔直，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微微迷茫的眸中满是回忆。
“这又是哪个蠢货，听了什么风声便来诓我？”他突然道，窄剑一横，挡住了女子悄然袭来的洞箫。
“你怎知不是我？”女子终于开口，嗓音柔和，如舞在风中的上好丝帛。
蓝曜轻轻一笑，额头那朵徽章一般的牡丹骤然盛开一般变大，蔓延至他整个额头，还在向上不断延展，连黝黑的发丝也因那花纹的蔓延斑驳起来，一朵蓝紫色的牡丹眨眼盛开于他的头上，连后颈都爬满翠绿花萼。
女子瞪大了杏眸，“你……”
“这样的神迹，会是你一个小小花妖能够留下的？”蓝曜的口气有一丝讥诮，怜悯。
他手中剑化作一道流光，从女子胸前洞穿而过，又带着血色朝地上的蛇群斩落。
虽然那花妖已经中剑，她捂着胸口朝蓝曜挥出衣袖，伏在地上的黑蛇立即纷纷蹿起，朝蓝曜袭来。女子化作一片烟霭，消失不见。
蓝曜的窄剑绕行于他身周，蛇血飞溅。
紫苏看得几乎要鼓掌喝彩。然就在此时，蓝曜身子一晃，急剧缩小，那柄窄剑折翼的鸟儿般无力跌落。
“喂！”紫苏纵身跃下，拔出短刃斩向挺身蹿起的一波黑蛇，将已经化作小灰蛇的蓝曜护在自己的身侧。
幸好蛇已经不多，紫苏干脆捡起蓝曜那柄剑，暴雨一般疾速挥出，将最后的袭击尽数拦下。
满地蛇尸和鲜血，空气中散发出一股腥臭之气。
紫苏弯腰捡起蓝曜，飞身跃上树梢。不远处有一条小溪，应该可以将溅了一身污血的蓝曜清洗干净。
她足尖点在一根树桠，突然觉得头有点晕。下意识地低头一看，右手无名指不知何时被蛇群咬了清晰的三个小小血洞。
她中毒了。紫苏几个纵跃来到溪边，将蓝曜扔进溪水，自己低头挤压创口，发现没有效果。那伤口太小，看来得切开手指了。
蛇毒强悍，她的手指已经在迅速发黑。她将短刃拔出，在溪水里洗了一下，对准肿了一圈的手指切下去。黑色的血液终于涌出来，污了脚下碧草。
“紫苏！”她扭头，已经有些模糊的视线中，艾伯特疾步赶过来，满脸惊怒。她很快落进那个熟悉的臂弯。只是……
紫苏努力睁大眼睛，嘴巴因为讶异张成O型，略有些苍白的唇翕动了两下，她终于忍不住无力地问，“你身上的气味……好奇怪……”不是熟悉的林木清香，很驳杂的，女人脂粉气息，从他身上透过来，让她的头更加晕了。
抱着她的怀抱一僵。熟悉的声音低低响在耳边，“不要多想。等你醒来，我解释给你听。”
她来不及说更多，终于失去意识。
“世子，我们的人都被迷晕了，已经被道长们救过来，倒没有谁受伤。”侍卫长过来，面带愧色。
“哼。”艾伯特没有接话。对付妖物，本来也不是侍卫的专长。自己清晨去了趟洛阳城内，竟出了这么大事。随行没有伤亡，紫苏伤了，便是大事。
小灰蛇游上岸，吐着信子□□至艾伯特脚边，一双黑豆眼看向他怀中的紫苏。
“是我不好。连累了女主子。”一个虚弱的声音从艾伯特心头响起。
“你知道就好。”艾伯特抱着紫苏找了块大石坐下，军医将紫苏手上的伤口切得更大，挤出污血，待血色恢复正常，才拿出一盒药膏，给她轻轻涂上。
“你的仇家还真多。”艾伯特冷冷对蓝曜道。
“嗯。而且智商都不高。”蓝曜讥诮。“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我喜欢花妖，最近几次一直请了来设计我。也幸亏如此，花妖的战力一般乏善可陈。”
“那你当初怎么受伤的？”艾伯特漫不经心地问。
“第一次看见花妖的时候，我确实有点儿懵圈。毕竟，那确实有些像我的梦中情人。”蓝曜的声音里有了一点点羞涩。
……
那一年，蛇王还不是蛇王。不过是一只刚刚化形的千年蛇妖。他化形较晚，妖力已经不弱，在江南一带混得还行。秦淮是他刚抢下不久的新地盘。
他听说秦淮河上发了大水，凤凰桥垮塌，无数妓馆被淹，好些美人因此遭了罪，很是好奇。人类经常称颂秦淮美人艳绝天下。如今那些流落在外的美人们不知道如何凄惨。刚化形不久，他还没试过人类女子。普通良家妇女其实不适合他。毕竟人妖殊途，将来甩不掉的话很麻烦。所以，他想去参观一下秦淮歌妓。怀着一颗少年的心，蓝曜荡漾着去了秦淮。
他没有看见落难的美人。虽然桥已垮了，秦淮河上繁华依旧。垮了的妓馆重新在高处搭了草台子，依旧有如花佳丽夜夜笙歌。
附近的酒家有很好的梨花酿，蓝曜喝得兴起，干脆买下一大坛，抱着边走边看。
那时春风正暖，夜里并不寒冷，蓝曜却有些酒上头。他走到凤凰桥残迹的时候，已经有些醉眼迷离。然后，他微醺的眸光穿过乌压压的人群，看见了船上抱着琵琶的女子。
她头上插着一朵蓝紫色的牡丹，一身白衣如远山积雪，纤秀的手指在弦上舞得曼妙。他听不见人类的喝彩声，听不见如珠落盘的琵琶音，只看见那远如云霞的女子，她面纱下有一双融满星光的眼。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雪音。”她轻笑，“怎么，你也喜欢人类的曲子？”
“不。我只喜欢你。你的花真美。”
“喜欢？”
“嗯，很喜欢。”
“真是有趣的小呆蛇。”
曲终人散，月华灼灼。他倚着石头醉卧在她的脚边。鼻端是无尽花香。
“谢谢你的酒。这朵花，就当作今夜的谢礼吧。”
他醒来，晨光漫天，云霞似锦。秦淮河映出他灰色的身影，头上一朵牡丹，告诉他昨夜真的曾经有一位仙子，经过他满是薰风的梦境。梦醒，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