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真是用笔如神。”以欢瞧着挂满了整面墙壁的山水鸟兽人物各色画儿，由衷赞叹道。
“姑娘谬赞了。”裴初宿笑笑，温和的说，“我眼睛不好，画画也全是凭着感觉摸索，若有败笔，还望几位莫嫌。”
“裴公子一个人住在这里么？”苏昊左右打量了番，房内设置都是极简洁的，一床，一桌，三椅，还有些作画用的工具，别的，就再没添置了。
“一个人住着清净。”裴初宿仍是那副温和的笑意，“听几位口音，应不是本地人吧，怎的有兴致来这僻远的如意镇？”
“我们途径此地，见这里风光秀美，就打算留几日再走。”君莫笑说着又指了指挂在墙角的那幅美人图，“这张画的好，那美人儿乍一看我还以为是个活人儿呢”
裴初宿虽盲了眼睛，听力却是极好，朝着君莫笑的方向弯了弯嘴角，神色谦和，如一株安静的木棉。
以欢偷瞧了他许久，越发觉得，这么个儒雅的人儿，外面那些人却把他当做灾星一样避着，真是不可理喻。
“我想买下这幅画，不知裴公子要价几何？”
“实在抱歉。”裴初宿拱手轻声道，“这幅画在下从不出售。”
“哦，那我再看看其他的好了。”君莫笑仿佛早料到了会被拒绝，神色间连一丝波动都无，目光挪过那副精致的美人图，兀自看向了别处。
过了好些时辰，几人买下数幅画准备告辞离去。
“阿裴。”一个陌生的男子忽地推门而入，听称呼，应是裴初宿的熟人。
可裴初宿眼下的脸色却着是微妙，见到来人，眼睛里不但没有丝毫欣喜，反而有那么些许的……冷淡。
“这几位，是客人么？”那男子瞧见枫小狐他们也是一怔，有些讶异的询问道。
裴初宿抿着唇，摆明了不想理他。
那男子见他这幅神色，竟也不恼，只笑了笑与众人打着招呼，“在下宁致暄，早先便听说如意镇来了几位气质不俗的人儿，想来就是你们了。”
“镇长说笑了。”论起打交道，几人中当属性子活络的君莫笑最擅长，“镇长也是来买画的么？”
宁致暄眯了眯眼睛，显然对君莫笑直接点破他的身份有些诧异，不过旋即也笑开了，“我跟阿裴是旧交，闲时便喜欢来他这坐一坐。”
“闲时？”君莫笑露出一个吃惊的表情，“我们这才来，便听说镇上不断有人失踪，镇长此时不是该查案么，怎的还能得了闲？”
宁致暄脸色终于变了，语气也难再维持方才的友善，“在下的事，倒是不劳几位费心了。”
“天色不早了，几位还是早些去寻个歇脚的地儿吧。”一直沉默不语的裴初宿忽地打了个圆场。
君莫笑抬眸对他笑了笑，说了声告辞，便跟枫小狐他们一起转身离开了。
泼墨的夜色下，一室昏暗。有清晰的摔砸声响起，伴随着男子愤怒的声音，“宁致暄，你还要执迷不悟多久？！”
“阿裴，你知道的，她若没了，我，也是活不下去了。”
无力的叹息声，许久，许久，裴初宿闭上眼睛，攥紧了拳头，终于又一次妥协，“好，我再帮你一次。”
挂在最角落的那副画卷上，杏眼桃腮的娇俏少女坐在镶缀流苏的鸾帐内，身上那袭大红嫁衣如荼丽血色，艳的似要灼伤人眼。
“月出。”宁致暄嘴角含笑，轻唤声道，而那微微上挑的语音里有种道不尽的温柔意味。
坐在一旁的裴初宿不知从哪里寻来了半壶清酒，看也不看他，只闷头灌着。
“阿裴，不开心吗？”画卷中的女子忽地眨了眨眼睛。
而裴初宿像是没听到这句话一样，灌酒的动作丝毫未停。
“阿裴，月出在跟你说话呢。”宁致暄见他不应话，皱眉提醒道。
“月出，死亡，真的很可怕么？”斐初宿撂下酒杯，那双明明无法视物的眼睛，却定定的瞧着画卷中的女子。
“我害怕。”女子咬紧了下唇，一双浅褐色的眸子中闪着哀求之色，“致暄他好不容易得了法子来救我，阿斐你为什么还不许？”
“你可知他用的是什么法……”
“斐初宿！”宁致暄忽地冷声打断，“你说的太多了！”
“好，好，好。”斐初宿见他如此遮掩，当真是怒极，连说了一叠的好字，最后，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些许字眼，“我发誓，这绝对是最后一次。”
青衫毫不留情的离去，只余幽幽酒香散在空气里，一时间，气氛凝重的可怕。
“致暄，你到底，在用什么法子替我续命？”
“乖啊，别问太多了，你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镇上的失踪案，跟斐画师有关么？”以欢扯着枫小狐的衣袖，好奇道。
君莫笑懒懒的打了个哈欠，从一旁走过，“这个晚点说，我们先去找个客栈投宿，不知怎的，好困。”
“悦来客栈，住那间吧。”苏昊眼尖的指着不远处的幡棋，提议道。
枫小狐瞧了一眼，点头应允。
这客栈虽然不大，却也胜在整洁干净，以欢随便打量了两眼，便扯了老板，嚷道，“先准备些饭菜，然后给我们置几间房。”
老板脸上堆着笑，神色却有些讪讪，“那个，几位客官，真是不好意思，小店现在……只剩两间房了。”
以欢楞了，“这么多住店的？”
老板殷勤回着，“谁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反正今儿来了好多个外乡人，看那穿着打扮，应跟你们一样，都是贵人儿。”
“两间便两间吧，我跟昊儿一间，你俩一间。就这样了，老板带我们去房里吧。”君莫笑也不等那几人反应过来，迈开步子便跟着利索的老板上了楼。
枫小狐倒是不管何时都淡然的出尘，而以欢却怔了许久，自己今夜要跟小狐独处一室？
虽说先前也不是没跟小狐宿在一起过，可那毕竟是在外头，而眼下却是房间啊，且那里头，应只有一张床吧……
思绪越飘越远，直到枫小狐牵着她的手一路领回房里，她才回过了神，“啊？我们今夜睡这？”
“嗯。”枫小狐微微弯了嘴角，“我们先下去吃饭吧。”
“哦。”以欢低着头，脸色因方才那一通胡思乱想而泛着粉色，枫小狐见了倒也没多言，只是唇角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
“老板，有菜怎能无酒？来来来，把你们这儿最好的酒都给我端上来。”君莫笑含笑吩咐着招待的伙计。
枫小狐偏了一下头，看向以欢，“欢儿，待会可不许沾酒。”
以欢嘟着嘴，明显的不情愿，君莫笑瞧了忙忍俊不禁的打圆场，“待会只喝几口，不碍事的。”
枫小狐本还想开口，却在目光暼到刚落座在身旁木桌的那两人时，没了言语。
“老板，好酒两壶。”不高不低的声音，如山涧泉水一般，清凌凌的响了起来。
几人回过头去，就看见有些昏暗的光线里，黑色锦袍的男子跟一青衣女子款款对坐在旁侧，两人容貌出尘，乍看之下，只觉不似人间人儿，甚至不似这六界人儿。
君莫笑唇角的笑意有一瞬间的凝固，但旋即恢复如初，“别看了，再看，人家可要怪我们失礼了。”
“只是奇怪罢了。”苏昊托着腮，一脸认真道，“原先见了以欢跟枫叔叔，就纳罕这世上竟还有这么好看的人，没想到，今日又碰见了俩。”
“喂！难道我这皮囊，生的不好么？”君莫笑敲着筷子，颇是咬牙切齿的问道。
平心而论，君莫笑长身玉立，面容清朗，确算的上十分出众了，可苏昊却摆明了要气他，“你还没我爹好看呢。”
两人正吵的热乎时，伙计将酒也送了来。
君莫笑见到酒，当即给自己斟了个满杯，理都不理苏昊了。
苏昊提了酒壶，先给枫小狐斟满，然后瞧了瞧以欢巴巴望着的眼神，笑笑也斟了半杯。
以欢捧着杯子，刚下去半口就被呛的直冒眼泪，“这酒……好烈。”
“慢着点喝。”枫小狐顺着她的背，叮嘱道。
而一旁的黑袍男子，也在此时忽然望了过来，琥珀色的眸子沉沉如深潭般，以欢瞧着，只觉心里一惊，莫名的亲切与熟悉。
“宸，要喝么？”青衣女子轻轻开口，拉回了那男子的目光。
“不了，你也少喝些，别忘了还要照看着孩子。”黑袍男子面容清冷绝尘，声音却是难得的好听温和。
“那小丫头早就跑的没了影，没事，区区凡间而已，我倒是不信有人能伤的了我君陵染的女儿。”
“嗯。”
“欢儿，你喝了多少？”枫小狐冷着脸瞧着坐都快坐不稳的以欢。
以欢摇着酒杯，眼神迷离，“一，一口！”
枫小狐脸都黑了，“是一杯都不止。”
说着夺了以欢手里的杯子，还不等她闹，便直接将她抱了起来，径自向房间走去。
“喂，昊儿，你刚才怎的不看着以欢？”君莫笑一边喝酒一边漫不经心的指责起来苏昊。
苏昊丢给他一个白眼，“她抢了我的酒就喝，我哪里料得到，再说了，欢儿不该是枫叔叔看着吗？”
“说的好有道理……不过你枫叔叔刚才似是在发呆。”
“啊？”
“哈，没事。喝酒喝酒，喝完了还有好多事要等着我们呢。”君莫笑温笑着将酒杯递至唇边，低声呢喃了句，“真的是，许久未曾见过故乡之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