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阳没有在辛宓身上套出更多有用的情报，便在裴曦这个近三百平米的房子里转悠了一圈，到处都能看到的残疾人辅助设备让江上阳十分地不舒服，最后他停在了那间摆放着不少运动器材的复健室里，插着裤兜站在一个助行器跟前盯着看了半晌，潘戎忽然敲了敲门，走了进来，但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出声。
江上阳没动，就这么背对着潘戎，问：“裴曦的腿伤过第二次？”
潘戎愣了一下，才犹豫着道：“嗯……当初费莱恩救了裴少之后，花了不少力气来帮裴曦治好他的腿，有那么三四年裴少是可以自由行动的。”可以说裴曦在审判者的地位也是在那时候垫下基础的，再多智近妖的人在一个崇尚武力的佣兵团里，也需要一个缓慢渗入的过程，武力镇压却是最直截了当的。
江上阳似乎无动于衷，又问道：“然后呢？”
潘戎的眼里闪过一丝怒火和恨意，“元伍那两枪打伤了裴少的腿神经，后来为了让费莱恩救我们两个上船，裴少还下了一趟海，那时就伤得更严重了，费莱恩虽然提供了最好的治疗条件，但是还是一直没有根治好，好不容易能够行动正常了，可是后来裴少出任务的时候又被炸弹炸伤了，导致两条腿的腿伤复发，直到现在……”潘戎没有再说下去，但看他的眼神，如果元伍就在这里，恐怕他真的想直接开枪打死对方。
江上阳这才皱了皱眉，“那裴曦现在是什么打算？”
潘戎想了想，觉得已经说了不少了，剩下的还是都说了吧，“裴少今年已经动了三个手术了，上一个是在九月份做的，到明年一月中旬，大概春节前后，裴少就能把最后一个手术做了……按照医生的说法，复原的成功率有百分之七十五。”
江上阳的眉头皱得更深，百分之七十五……听起来概率很高，但是百分之二十五的失败率却也不低，实际上即使是超过了百分之五，江上阳都觉得太多了，他问：“哪个医生说的？”能不能换一个试试？
结果潘戎苦笑，“最好的那一个说的……他说裴少的腿早就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期了，百分之七十五已经是极限，还是因为裴少之前撑过了那三次手术硬拼出来的。”
“这样啊……”江上阳点点头，然后又问了另一个问题：“辛宓是怎么回事？”
潘戎顿了顿，“这个，他……”
“不能问？”江上阳转过头去看他，轩宇清贵的容颜上没有带笑的时候，沉重的气势如同山峦一样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潘戎一下子抿平了唇，很挣扎也很犹豫，比起明面上看得见的腿伤，暗地里隐藏的东西更难以解释，一方面他是觉得裴曦没有出声允许，他总不能违背裴曦的意愿，另一方面又觉得如果这个世界还有什么人能管得住裴曦，那么就只有江家这父子俩了，可是江徊昂是长辈，不会轻易插手他的事情，那么只剩下一个江上阳……
“上阳。”裴曦的声音忽然不紧不慢地插了进来，打断了复健室里两个人的对话，江上阳和潘戎同时抬头看过去，看到裴曦自己推着轮椅慢慢悠悠晃荡过来，他显然刚沐浴完，穿着一身家居的睡衣，长长的头发被盘了起来，发尾还带着些许水汽，手上抱着毯子，猫咪身上白色的皮毛衬着他苍白的皮肤，此时的裴曦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病弱的贵族似的，仿佛比他手上的猫还要柔弱无害，可是在场的另外两个人都不会真的把他看成是病猫。
“裴少。”潘戎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对上裴曦的眼神，额头上的冷汗一下子渗了出来。
裴曦抚摸着毯子的后背，傲娇的波斯猫想挣扎又不敢动，只能委委屈屈地用那双异色的猫眼看向它的主人，低低地“喵呜”了一声，裴曦对毯子“嘘”了一声，毯子不叫了，然后裴曦轻飘飘地看了潘戎一眼，潘戎会意，立刻从这间屋子里离开了。
江上阳看向裴曦，淡淡道：“是我跟阿戎打听的，你冲着他去做什么？”
裴曦微微抬高视线望着他，眼睛弯弯的，像是在笑，“看来，小太阳非常关心我。”
江上阳的脸上覆盖上一层冷意，声音也是冷冷的，“我在关心你什么时候死，你蠢得把自己的腿弄成这样的事情我就暂时不提了，心理医生？你是有多能耐，才能把自己整到需要心理医生的地步？”
裴曦歪了歪头，似乎在思考什么的样子，“小太阳……你是用什么立场，来说这句话的呢？”
客厅里，潘戎把毫无形象地窝在沙发里看肥皂剧的辛宓挖出来。
“怎么了，小戎戎？”两手捧着一盒爆米花的辛宓茫然脸看他。
潘戎的眉头已经打成了一个死结，“裴少是不是又犯病了？”
辛宓眨眨眼睛，再眨眨眼睛，似乎有点纳闷，“你不知道？”
潘戎差点没一巴掌拍死他，“你都让他出门了，我以为他就是一时之间情绪有点不对。”
瞧见性格内敛的潘戎都一副要被气死了的表情，辛宓明智地赶紧解释道：“不是我放心让他自己出去的啊，是江总约他出门，不让他接电话他都想撕了我，这都要约会了，我还能拦着么？”
“什么意思？”潘戎有点不解。
辛宓神秘兮兮地说：“你看不出来么？BOSS这次发病的根源就是江总啊！”
复健室里，裴曦抱着毯子，百无聊赖地用它的长毛来编辫子，好像说出那句话的人不是他似的。
这已经是短短一段时间里被第二次问到这个问题了，江上阳可以在辛宓面前一笑了之，避开这个话题，是因为辛宓和他不熟，他没有必要向对方解释，可是轮到裴曦问这句话的时候，江上阳就有一种说不出的烦躁之情了，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浮躁的情绪会让他连一秒钟都不用就会被裴曦抓住痛脚狠狠一击，太多次输在裴曦手里的经历让他明白在对方面前维持平衡是多么重要的事情，江上阳此时也很好地把控住了自己的心境，他听见自己漠然地说：“裴曦，看着我绕着你团团转，你是不是很得意？”
头戴光环长着翅膀的小天使在四周飞来飞去，像是细胞分裂一样越来越多，挤得整个空间都满满当当的，密集恐惧症的人看了几乎能吓死，裴曦抬起头来，找了好久才找到江上阳近乎冷然的脸——噢，这才是他的小太阳，可是他的小太阳在生气，他好久没看到他不优雅带笑的样子了……
被编了好几条辫子的毯子被随手丢开了，发出哀怨的“喵咪”一声，但是不敢去扑江上阳，而是顺着门缝跑走了，裴曦自己把轮椅推到江上阳面前，伸手，在团团挤挤的缩小版天使中准确地抚上了江上阳的侧脸，温热的，暖暖的，裴曦有些眷恋地摩挲着，低喃着道：“你只能看着我一个人，不就挺好的么……”
他的声音太小，江上阳被他手上的动作干扰了，没听清楚，狐疑地问：“什么挺好的？”他到底听没听见刚才他问的问题？
裴曦的手慢慢下滑到他的脖子上，“小太阳，你说我变成一朵向日葵好不好，我喜欢你绕着我团团转。”
难道不是向日葵绕着太阳团团转？江上阳觉得裴曦果然有点不正常，“啪”的一声打开他的手，蹙着眉头，冷声道：“裴曦你别得寸进尺。”他关心他，和他合作，一般是出自利益，一般是出自以前相识十几年的交情，要是裴曦觉得他这样就活该被他耍，那么不好意思，大不了一拍两散，今时今日的江家还不至于缺了个裴曦就得在四大帮的碾压中死无葬身之地！
小天使们似乎被江上阳的动作吓到了，哗啦啦一下子扇着翅膀全部躲到了角落里，裴曦的眼珠子跟着它们一起动了动，然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的小太阳好像很生气很生气的样子……裴曦把眼珠子转回来，目光定格在江上阳的脸上，那些小天使跑光了，裴曦把他的脸色看得十分清晰，他的小太阳好像好难过，裴曦也有点伤心了，“上阳，你为什么不高兴？”
你还问我为什么不高兴？是谁先一副“你没立场来管我”的语气！？江上阳简直要被裴曦气死，干脆转身就走，他觉得他再待下去肯定忍不住想拔枪直接崩了这个死妖孽的，而且这把枪还是裴曦要他随身带的！
见江上阳转身想走，裴曦的眼神一下子阴郁下去，伸手去拽他，但是江上阳正在气头上，没理他，大步就想迈出门去，谁知裴曦不肯放手，倒是被江上阳反方向一拽，一个没防备就从轮椅上滑了下来，往地上摔去，江上阳吓了一跳，本能地回身伸手去接他，结果被他“嘭”的带倒在地上，要不是复健室的地板是铺成半软的，非得摔出个好歹来。
“你……”摔痛了的江上阳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将他掀开，裴曦似乎没预料到，竟然真的被他推开了，有点狼狈地撞到了那台助行器，长发也被这一番动作弄得披散下来，裴曦坐在地上，一脸委屈加茫然地看着他，好像他做了天大的坏事似的，江上阳心里头的气就跟圆鼓鼓的气球被扎破了，Biu的一下就飞走了，隐隐还有种很无奈很心酸的感觉在心底里发酵，酸酸涨涨的，让人措手不及。
他想，他最生气的应该是本来不可一世的裴妖孽居然被人整得坐在轮椅上爬不起来，连心理也不知道出了什么破毛病，所以他明明应该把账算在元伍和四大帮身上，跟这个时不时发疯的家伙计较个什么鬼？
客厅里，潘戎一脸忧心忡忡地时不时朝着复健室的方向看几眼，来回踱步坐立不安，突然问了一句：“辛医生，裴少这次发作严重么？他会不会……有什么过激的行为？”
辛宓倒是十分轻松地啃着爆米花看着肥皂剧，见他实在烦躁，便把他拽了过来按在沙发上，“你急什么，难不成你见过BOSS对那位江总动过粗？”
“呃……”潘戎仔细想了想，以前裴曦脾气不好的时候连他都揍过，但是好像真的没有动过江上阳，按照他的说法是，他才不会跟披着人皮的斯文败类计较，一拳头下去就打坏了，反而拉低了他的水准。
“这不就得了～”辛宓看他的表情就知道答案了，顺手往他嘴里塞了两个爆米花，“还有啊，我问你，江总是不是吃软不吃硬？”
潘戎把爆米花咽下去，“好像是……”
“那你就更加不用担心了，”辛宓翘起了二郎腿，“BOSS的演技……啧啧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