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涧要杀她，这让蓑衣很是困惑。
逍遥涧至少能找出三十个杀她的理由，何况，逍遥涧杀人从来不需要理由。但是，她总是觉得——杀她，只是涧主临时起意。
同是杀手，逍遥涧应该很清楚，身为刺客，她很难被杀死。但是据她那五天里对齐霖玖雪的观察，她认为逍遥涧并没有一个杀她的详细计划，因为齐霖玖雪选择的出手时机显然不是最合适的。虽然说夜晚一般人的警惕性会低一些，但逍遥涧应该清楚，不能用一般人看待她。
只能有两个解释，一是逍遥涧赶时间，二是逍遥涧根本没打算杀她。
单以修为而论，齐霖玖雪联手，杀死她足够了。但因为他们三人都是刺客，决定最后战局的，反而是暗杀术而不是修为。
最高明的杀手，可以仅仅设下一个局，就逼着别人把自己后心撞到剑尖上，而他本人根本不在现场。这需要极其强大的分析计算能力，虽然现在的蓑衣还做不到这一点，但她的暗杀术师承竹魂，放眼天下，也找不出几个比她更精于此道的人了。
所以，没有详细的计划，仅凭齐霖玖雪，逍遥涧不可能杀死她。逍遥涧主行事极其周密，不应该犯这种错误，更不应该派齐霖玖雪来送死——
想到“送死”二字，蓑衣突然微微一震。
当夜她问齐霖你好像确定我不会杀你，齐霖说因为没人给你钱。逍遥涧一定仔细研究过她的刺杀记录，很容易便能确定她除了刺杀的对象之外，没有多杀过一人……而如果逍遥涧再把竹魂的资料调出来对比，便会发现竹魂也没有多杀过一人……这样一来，很快便能推断出这是他们那一脉的规矩……
蓑衣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不错，她是不能私自杀人。虽然如果真的到了生死关头，她根本不会管这一条规矩，但——让逍遥涧知道这一点，怎么看也不是一件好事。
她摇了摇头，似乎想让自己摆脱那些烦人的想法。既然知道她不会杀人，那逍遥涧就是故意把齐霖玖雪送来试探她的。而如果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一点，估计那些有脑子没脑子的人全都要过来挑战她，而她仇家一定是第一个到的。
更重要的是，其实很多人都不是她杀的，只是他们的门人弟子为了逃避保护不周的责任赖到她头上的；而实际上她行事很隐秘，偶尔有几次被人看出来是她下的手都是因为一些意外，所以这笔账就越算越乱。但是烂账虽然不知道，逍遥涧却可以分辨出到底那些人是她杀的。一旦让这笔烂账知道了她不能私自杀人——她以后还活不活了？
其实……她真愿意的话，没有人能知道她行踪，除了竹魂。他们墨皇一脉隐匿之法极其强大，就是怕有一天出现这样的局面。
她叹了口气，看着桌上几样精致的小菜，刚拿起筷子，却又“铛”地一声，重重地把筷子扔到碗上。
那夜齐霖问过她你累不累，她很累，真的很累，累得不想活了。杀人很累，替人扛下那么多血债很累，让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冷血无情很累……连光明正大去看那人一眼都不能，还要找这么个荒唐理由，也很累……
她咬了咬牙，不让自己再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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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断弦谷最近的是临德镇，蓑衣和卢晓舒并未在此地落脚，而是选了稍远些的明熙镇。在镇上找了间客栈住下之后，蓑衣就很少再与卢晓舒见面。卢晓舒有几次大着胆子问她自己的事到底怎么办，只得了蓑衣一句不咸不淡的我自会处理。卢晓舒觉得她有些奇怪，也不敢多问。
此时已是夜间，蓑衣坐在桌前，对着一桌分毫未动的精致小菜，深深呼吸几次，平复了自己心情。她卷起自己袖子，本想再将袖口系住，想了想，又松开了手，只是将黑色丝巾的结紧了紧。
她挥手扑灭桌上蜡烛，从窗口掠出。
蓑衣从明熙镇出发，向着断弦谷急掠而去，一身灰袍在夜风里张开，像一只大鸟。
明熙镇走官道到临德镇是五十里，临德镇到断弦谷是二十里山道，蓑衣直接走了直线，六十里，从地面走要大半个时辰，御空的话大约只要一刻钟。
蓑衣很少御空，除非她真的很赶时间。因为在空中目标实在太过明显，尤其是在晚上的时候，而且动手之时多有不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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蓑衣双手插在袖中，站在一处很像土堆的小山山顶上，看着面前的虚空，沉默不语。
她可以清晰底感知到面前这个阵法的灵力流动，也知道什么时间什么地方会出现空隙。虽然这空隙不是很大，但只要她稍稍阻碍一下附近的灵力流动，就一定可以通过。
但是……以她多年暗杀的养成的对危险近乎本能的警觉，她觉得这里有些不对。
没有人埋伏，这个阵法虽然是断弦谷的第一重阵法，比寻常门派高出不少，但也没有高到惊天地泣鬼神的地步——但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感觉不对。
“不对”是一种很抽象的感觉，可能是因为你预感到走这山路会崴了脚，可能是因为今天的晚饭盐放得太多，当然更有可能是有人在前面挖了一个陷阱等着你跳进去，或者身边埋伏着四十一个想杀你的人。
如果没有这种“不对”的感觉，或者没有对这“不对”做出正确的反应，蓑衣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可她还是静静站在原地。
这是她多次陷入杀局之后养成的习惯，因为对方很有可能就在等你动的那一瞬间，不管是反击还是躲避。本就处于劣势之时，突然而动，气势必有破绽。
她默查四周，再次确认了这种感觉来源于面前的阵法，便将右手二指并成剑诀，伸出袖中，虚空画了两笔，然后微微迟疑了一下，又加了一笔。
迟疑的那一瞬间，蓑衣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这阵法对她有杀机，而且，好像只针对她才有。
她轻轻闭上眼，感知着指下天地灵气的流动，骤然划出一横，同时身形飘起，打算穿过面前的阵法。
哧！
原本在她的计算之中应该十分稀薄的天地灵气骤然锁死，将她的身影凝在空中。与此同时，枯淡浩渺的剑气从四周向她压来，像层层叠叠的潮水。
剑气锋锐，潮水浑厚，不知为何，这两种毫不相干的气质竟然完美地融合到了一起，化作决然杀意，铺天盖地地向她涌来！
蓑衣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了三个字。
参商剑！
难怪秋雁可以肯定参商剑即将出世。落苍知道这件事是因为逍遥涧离北海比较近，秋雁知道则是因为参商剑的剑气留在了断弦谷的阵法之中！
然后又是三个字。
为什么？
这只是断弦谷的第一重阵法而已，并不是什么很核心的东西，为什么会连参商剑气都出现了？为什么竹魂和百里长亭都没有跟她提到过？
还有，闯过断弦谷的人不计其数，为什么以前没有人引发过参商剑气？
蓑衣一惊，霎时出了一身冷汗，同时也想到了另外四个字。
天尽人绝。
只能是天尽人绝印了。除了空凌的天尽人绝印，没有什么东西能让当年还叫梦月宗的断弦谷如此防备。
那么——
秋雁应该知道她来了，并且确定来的是她。
既然如此，她不必再掩饰自身手段。
她长啸一声，体内缘修心法第六层润养许久的真元尽数被调动，疯狂运转着。同时她身上散发出极其凛冽的剑意，仿佛一柄巨剑直冲而上，不撕裂这个不仁不义的上天誓不罢休！
若是放了任何人在此，见了这一幕，恐怕都会说上一句：“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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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子！”
黑衣女子看着远处那两道剑意，轻轻道。
女子正站在窗前，枫木窗棂上镂空雕着古雅的回字纹。她这身黑袍有些宽大，款式很是简单，也没有什么花纹，只是纯粹的黑色。这一袭深深沉沉的黑披在她身上，竟有了一份万方朝觐般的气度。
黑衣女子身后的屋中点了十六根蜡烛，蜡烛的摆放错落有致，将屋中的大部分地方都或深或浅地洒上了一层烛光。女子向窗而立，烛光便只在她下巴上勾出了一小片亮色。
因为烛光不稳，女子面上也是明暗不一。然而，即使容颜淡淡地染了几片阴影，仍无人可以质疑她的风华。
端丽而不失娇俏，明艳而不失秀致。这样的容貌，天下再无第二人了。
断弦谷谷主，秋雁。
秋雁看着那道冲天而起的剑意，面容平静，即使她先前评价了“疯子”二字。
没办法，不管叫做空凌还是叫做尽水，从那个门派里出来的人，都是疯子。
自感受的参商剑气动荡的那一瞬起，她便知道了来人是谁。说来好笑——她让杨琴去骗了人家半生，其实她连她的样子都没有见过。不过——她想必很好看。
她不想去阻止那人，也不想帮她破阵，就是这样静静站在窗前，看着。
真正的剑道中人，很少会让自己的剑气外放，除了一种情况。
破境的时候。
也不知道这是谁教她的……居然想到并且毫不犹豫地就用《缘修经》第六层突破到第七层时的剑意对付参商剑气。虽然参商剑气确实可以增大她破境的几率，但是，无论巫道剑道，越往上走，突破越是艰难，而且强行不得。当年陆凌羽冲这一关的时候她也是见过的，以那老鬼的天赋，冲了四次都没成功，还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的。
那些时候，陆凌羽半夜咳出来的血，是她帮他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