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01章 纳彩 修(1 / 0)

天色向晚,喧闹的府邸终于渐归平静。偌大的庭院张灯结彩,被扎着红绸的马鞍和箱笼摆的满满当当。

北风起,小米粒般大小的雪珠簌簌落下。才不过酉时,京城的天已经灰蒙蒙的暗了下来。

穿过曲曲折折的回廊,云思裹着厚厚的披风脚下不停,几乎是目不斜视的,对院中摆了满地的东西也仅仅是匆匆一瞥,眼神中的漠然只在看到眼前大门时才缩了一缩。

宫里来的人刚走,舒穆禄氏这时候唤她说话,她知道如何也不会如平日般轻松,然而躲又躲不掉,只能硬着头皮来应卯。

特意深吸口气,显然对稍后的谈话有所预见,她的内心并不如表面那样平静,直到稳了心绪,才挑开门帘径直进了堂屋。

“额娘!”这一声儿唤的既娇且柔,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让声音里沾上了一丝喜色。

随着棉门帘子啪嗒一声脆响,连她自己都不知何时练就的一身本事,得体的笑容瞬间就那么挂在脸上,分寸拿捏的简直恰到好处。

屋里生了炭盆,乍然入内,兜头便是一股热风扑面,裹挟着她身上由外头带进来的冷冽气息,冷热相冲身上瞬时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舒服极了。

好在她并不是十分讲究之人,当下也并没心思在意这些。只是顺手脱了披风递给身后一直跟着的丫头见素。

舒穆禄氏正跟身边的嬷嬷低声说着什么,那嬷嬷一边听还一边给舒穆禄氏揉着额角。瞧见云思进门,她也手上不停,只面露微笑,点了点头,口中招呼道:“格格来了!”既像是跟云思打招呼,又像是说给舒穆禄氏知道的。

舒穆禄氏缓缓睁眼,摆手让那嬷嬷停下。见云思站在门口被激的直缩脖子,本待如常般说她几句,可正见着她转身儿笑意盈盈的过来,就忽然有了几分不忍。

终于还是起身亲自迎了上去,舒穆禄氏温热的手掌握住她来回揉搓几下,叹道:“要出嫁的姑娘了,竟还这么混不吝。来,陪额娘说说话儿。”只消使个眼色,屋中下人自然退下。

两人坐在炕沿儿,轻抚着云思的鬓角,舒穆禄氏眼中情绪略为复杂。因着多少上了年纪,她的眼珠也变得浑浊起来,光影重叠下就显得有些心事重重,这样一副神色如何都与屋外的喜气洋洋不搭调。

“这纳彩也算过了,可就等着吉日大婚了。”眼神紧紧盯住云思,她每说一个字,似乎都在研判。不大的声音透着小心翼翼,仿佛是在字斟句酌,少了几分喜悦,却多了几分谨慎。

云思本是就着舒穆禄氏的手指微垂着头,闻言仅是微不可察的蹙了蹙眉,便是抬眸展颜一笑,柔声道:“额娘想说什么?”

牵过云思的手,舒穆禄氏像是松了口气,声音却压得更低,“你这丫头从小跟着富兴,胆子大的跟什么似的。还好是长在京里,多少知道收着些。这婚事,额娘知道不合你意……”

富兴是舒穆禄氏的长子,也是云思的大哥,生在阿玛马齐在山西巡抚的任上。天高皇帝远,又是男孩子,贪玩起来自然没了边儿。

云思出生时,马齐已升了左都御史、议政大臣。那时候与俄罗斯议边界、安抚漠南蒙古诸部、随驾亲征噶尔丹,马齐一年到头在家待不了几天。

云思虽然长在京里,没了阿玛的管教,又有了富兴的榜样,尽管收敛许多,两人也没少闯祸。

闻言撇嘴,听着舒穆禄氏讲那些老黄历,说的尽是两人年幼时的胆大妄为,云思越听越不是味儿。都说是母女连心,舒穆禄氏的用意她又怎会完全不懂。

错愕之下,她猛地抽口凉气,瞪圆了眼睛,掩唇轻呼:“额娘不会是以为我要逃婚吧?”

赐婚的旨意一下,她的闺阁就成了府中重地,按理也不算没道理,便也忍了。今日纳彩,舒穆禄氏除了那套车轱辘话,竟是讲起八百年前的古来。要是舍不得女儿,也不该是今天。

“你……”舒穆禄氏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就连声音都打着颤儿,显然被吓得不轻,足见“逃婚”这两个字威力不小。

云思却是噗嗤一声笑出来,“额娘您想什么呢?这么大的罪名,借我个脑袋也不敢啊。”

话说到这儿,她自己也不禁暗自咋舌,舒穆禄氏也太看得起她了,可见自己打小儿在额娘面前确实是没少闯祸,以至于眼下竟都要防着她做出这种抄家灭族的事儿来了。

舒穆禄氏长出口气,抚着胸口,才道:“死丫头,就知道吓额娘。”却还是不忘捎带脚儿的给这个眼下的头号危险分子敲了记警钟,“富察氏一族的家声断不能毁在你手里。”

想了想,她又继续柔声道:“至于十二爷,到底年轻了些,有了富察氏的支持,以后,总会好的。”一句话说的并不顺畅,显然连她自己都不信服,纯然是为了安抚云思。

这番说辞已经并不是她第一次听了,云思心中十分不以为意,这种哄小孩似的说辞此时听来,没来由便在内心腾起一股烦躁,甚至还让她依稀生出一丝厌烦的情绪。

说到底那人于她不过是个听过名字的陌生人,唯一的联系也就是这道婚旨罢了,即便是婚期在即,她依然控制不住对于这样一个陌生人发自内心的漠然。至于这个毫无感情基础的陌生人,他的前途如何她其实并不关心,哪怕是他的未来与她密不可分。

然而,这许多天来,众人只道这桩婚事不合她意,却似乎没人关心她真正想要什么,也并没人真正在乎她的想法和感受,只是一味的用这种充满怜悯的语气和话语进行所谓的“安抚”,却不知这只会让她变得烦躁难安。

舒穆禄氏的好意她并非不懂,她虽任性却更明事理,自然不会让长辈难堪。借着垂头的姿势闭了闭眼,暗暗深吸口气,这才极力压下心中的不适。

微微垂了眼眸,修长纤细的睫毛自然而然的掩了眸中神色,云思有意结束这个话题,便轻笑道:“额娘说什么呢?龙子龙孙,命格自是贵不可言。这话若是让阿玛听了,少不得又要念叨您。”言罢,便是“哎呦”一声,被舒穆禄氏在额头戳了一下。

被她这一打岔,屋内的气氛似乎变得轻松起来,唇角挂着浅笑,舒穆禄氏轻叹,“当年吵着嚷着要嫁大清第一巴图鲁的小云思也长大喽。”

云思闻言有一瞬的怔愣,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是三岁还是五岁?

那一天,府里依稀来了好多阿玛的同僚,马齐心情颇好,便将早慧的自己带在身边炫耀。也不知是哪家大人哄逗,便有她随口的一说。虽然童言无忌,但自此后似乎京中半数官员都知道马齐家有个要嫁大清第一巴图鲁的小格格。

时间好像久到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真的发生过了。这时候被舒穆禄氏揭出来,她却只能拖长了声儿娇声喊:“额娘——”

舒穆禄氏就瞧着她笑,“额娘的云思也知道害羞了。”

变相得到云思的承诺,知她不会起逃婚的念头,舒穆禄氏几个月来提着的心,总算是放回腔子里。

云思除了垂头陪笑却什么也做不了。舒穆禄氏的心思她多少猜个大概,但既不明说,她也不便挑明。能做的,也不过是让舒穆禄氏安心。

三个适婚皇子,凭着富察氏四代功勋,足可以配个最好的。谁知自古天意高难问,本以为是最大的赢家,偏偏被赐婚给最无人看好的那个。

一场赐婚,往往是皇帝对朝中局势的重新布局,满朝勋贵,人人看着。能与皇家结亲,已是无上荣宠,却得了这样的结果,对整个富察氏来说,似已无法计较得失。

这桩婚事,从接到旨意起,舒穆禄氏心中就不甚欢喜,但偏偏皇恩浩荡,没了转寰的余地。纵然早知云思心中不愿,在她面前也从未露过半分,只变了法儿的安抚她。

舒穆禄氏无疑是爱面子的人。如今嫁的虽是皇子,却是个在京城这个亲贵圈儿中连传说都没有的人。十拿九稳的乘龙快婿就这么没了,即便头上顶着的是圣旨,依着舒穆禄氏的脾性,这口气也不是那么好压下去的。

而眼下婚事筹备到这般地步,就为着舒穆禄氏的这份儿心和富察氏上下百余口人,云思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这场谈话最终终止于马齐的出现,他是在送走内务府的人以及富察氏宗族以后回来的,大半日的忙碌让他显得十分疲累。

纳彩这日,准福晋的父亲和有官职在身的族人都要齐聚于府内设宴,男眷们在中堂同内务府大臣、宫殿监督领侍是一拨,女眷们在内室与内务府命妇女官又是一拨。一整日府里都是忙忙乱乱的,直到这时才算是清静下来,马齐脸上的疲惫几乎遮掩不住。

婚事尘埃落定后,所有人里唯有马齐的心思是最难猜的,云思始终不懂他究竟心中作何打算。

马齐几个月来的态度都是晦涩难明,每日如常上朝,三书六礼一切都是按着规矩来,却又对这桩婚事不发一言。就算知道舒穆禄氏颇有微词,也是恍若未闻置之不理,既不劝慰,也不喝止,并不似平日作风。

然而他在这个府里的意义毕竟不同,云思几次想从他眼中看出些什么,最终也只是徒劳。就像现在,纵然是面对面,燃着的烟丝冒着呛人的白烟,无形中就成了一道天然屏障,让云思辨不分明他眼中的神色。

对这个女儿,马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叮嘱,进屋后瞧了她一眼,虽是好像有话想说,最终也只在她肩上拍了拍。如往常般,随口问询几句以示关心,就让她回去了。

云思其实是颇有几分失望的,尽管也说不清在期盼马齐说什么,可如此烦乱的时候,他这样不置可否的态度,总让她定不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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