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闹剧这般解决,虽然算不上完美,但也算是揭了过去。
府里的人多数并不十分清楚其中细节,只道姚氏是去为小格格祈福,而偏院儿在场的几个人,也只隐隐约约知道姚氏与李佳氏似乎是因着夭折的小阿哥起了争执,被罚去佛堂。
李佳氏作为事件的正主,眼见着姚氏罚也罚了,尽管心里尚有些许不忿,可女儿还在病中,便也没那心思继续纠缠。
一时间,这件事好像就该这么风平浪静了。
最近几日,也不知怎的,原本渐渐暖和起来的天气,倒似是起了倒春寒,陡的又冷了下去,枝头上原本已是盛开的杏花和打了花苞的桃花都变得蔫蔫的。
一场突来的降温,别说小孩子病的多,就连大人也多见染了风寒的。朝堂之上,身子骨弱些的老大人更有告病在家将养的。
胤祹年轻,身体底子也还算强健,并没受波及,可云思也不知是在哪儿受了寒,冷不丁的就打起喷嚏,忍过了那个劲儿,就又跟没事人一样,到底也不算发病。
如此两回之后,云思索性下令让大厨房熬了姜汤,三不五时的分给府中的众人喝了,间或也给胤祹端去几回。
他本不喜那个味儿,只是初时碍于云思的面子,倒也喝得痛快。两三次后,却也开始抱怨起来。
“本来也没病,倒要隔三差五的喝,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那眉头微蹙的样子,在他素日的清淡温雅上添了几分烟火气,看起来就要比平日多了几分真实。
云思就也笑吟吟地望着他,“没事谁愿意喝这些,喝它不是总比喝药强。”又掏出帕子递过去,拭净他唇角残液。
他像是才醒过味儿来,睇着云思问:“回回只见你给我送,怎不见你自己喝?”
她却像是被捉住痛脚,面色胀红,有些羞赧,避过他的目光,才期期艾艾的,颇有几分小女儿的羞恼样儿,急急道:“我……自是要看爷喝了,才好回去慢慢儿喝。”
在这点上,云思和胤祹是难得的口味一致,都是不喜生姜特有的辛辣味儿。虽说是跟汤药比起来更愿意喝姜汤,这几日该喝的也一碗都没落下,可也着实是“慢慢儿喝”,往往那一碗能喝足足一个时辰。
胤祹闻言,就有些来了精神,凑到云思身边,乐呵呵的说:“那哪行,这东西还是趁热喝的好。”
又吩咐常保去大厨房端了一碗,双眸亮晶晶的,就像是正在恶作剧的大男孩,云思望着他,一时就愣住了。
他端了白瓷碗送到云思面前,纤瘦匀称的骨节颇为有力,映着白瓷的柔光,似是连指节都散出微微莹润的光泽。
她不自觉的就有些躲闪,“太……太烫,爷还是先放下晾晾。”
胤裪憋着笑,收了手,“这好办。”
又拿着调羹一下下的搅,好让它凉的更快一些,不时地凑到碗边吹着气,才拿调羹舀了,递到云思唇边试温度。
望着他这副殷勤模样,云思心知是推脱不掉,干脆也就大大方方的接了碗,蹙眉看着内里红褐色的液体,深吸口气,仰脖灌了下去,行动间自是有股爽脆豪气。
胤裪微讶,眉峰轻挑,目光里却也带了几分赞赏。
云思拿帕子擦了嘴,正逢抱朴进来回话,两人便也正了神色,问起抱朴所为何事。
她垂了眸,面色沉静,只道是外院儿传了消息进来,富察府来人说舒穆禄氏染了风寒,近日身体不适,愈发思念女儿,想请福晋回府一见。
云思闻言自然忧心,舒穆禄氏那个脾性,平日里最是强硬,做女儿的哪里不知她是嘴硬心软,若非真是病得厉害了,怎会当真差人到皇子府传话。
只是如今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娘家又怎是说回就回的,抱朴专挑这个时候进来回话,怕也是瞅准了胤裪在府里。
先是抬眼瞥向抱朴,不动声色间已是几个眼神交换,才又望向胤裪,无声的询问。
胤裪略作思忖,一手抚在云思肩头,出言安抚道:“莫急。这两日我怕是陪不了你,不如你明日多带几个人自己回去。今日也好着管家从库里挑些药材,正好明日一道带了。”
寻常人家媳妇回娘家,多半都是姑爷抽空陪着一道儿,极少有女眷自个儿上路的,即便是同在京城,也是如此,又遑论他们这样的权贵人家,只有愈发讲究罢了。
胤裪既如此说,也已算是通情达理,云思见他眉目从容,也只好从顺应了,只是心里到底添了心事,做什么也都没了兴致。
半夜里睡不着,还尚在盘算着带了些什么药材,是否还要带上皇子府的名帖,以备不时之需,到时也好直接去请了御医诊治。一时翻来覆去的,倒像是翻饼烙饼。
惊觉放在身侧的手被握住,她才有些歉疚,“吵醒你了?”
夜深人静的,没了众人环伺,人也就懒怠再端着,倒是不再用敬称。声音清清亮亮的,又带了些倦意,虽然比不上江南女子的软糯,却也自有一番温软。
胤裪不说话,握着她的手却施了几分力。她心下微微一暖,又低低道:“看不到实情如何,总是不踏实,不过是自己吓自己。”
胤裪就拉了她的手,微微侧过了身子,朝向她,“今日再多担心都是徒劳,不过是风寒而已,睡吧。”
那声音在暗夜中听来极为宁静徐缓,她也便点点头,手由着胤裪握着,阖上了眼。
舒穆禄氏的病并没有云思想象中的严重,只是年纪渐渐大了,自小养在身边儿宠着的女儿又嫁了人,在病中就难免变得娇气了些,思念就也被无限放大了。
云思甫一回富察府,免了管家安排的见礼,就直奔内院儿堂屋舒穆禄氏的卧房。只见她额上勒着抹额,软软靠在床头,气色看起来就见了疲累,面色到底虚弱了些。
她娇声轻唤,坐在床沿儿握住舒穆禄氏的手,才有些埋怨道:“这么大人了,怎的也不知好好照顾自己,竟连个冷暖都不知道了。”
舒穆禄氏自相见的温情中陡然抽离,猛地反手拍在云思手背上,当真是快准狠,气呼呼地道:“死丫头,找你回来就是为了气我的?”
云思这才算彻底放下心来,一边儿抚着舒穆禄氏的胸口,为她顺气,一边儿嘻嘻哈哈的念叨:“一年到头,额娘也难得闲下来,这会儿倒是可以好好歇着了。”
舒穆禄氏就有些哭笑不得,“怎么也是做皇子福晋的人了,说话怎就这么不中听,哪里像是我的女儿了?”
云思吐吐舌头,母女俩也就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话起来。零零散散的,却是想起什么说什么。
舒穆禄氏的病虽然无甚大碍,可是云思的大伯马斯喀的情况就不同了。
马斯喀是扎扎实实的武将出身,打噶尔丹时,是正经领兵上战场杀敌的。男儿热血,沙场征战,自然免不了一身旧伤。
今年天气反常,忽冷忽热的,寻常人顶多也就是偶感风寒,到了马斯喀这里,却是引得旧伤复发,加之年纪大了,不得不告假回府将养。
虽说这些年旧伤复发的事也时有发生,但到底还是让人悬着心,却不知他本人还要遭多少罪在这上头。
另外,和云思同年指婚的燕婉,婚期也就定在两个月后,十三阿哥的大婚之后自然就该开始筹备十四阿哥的大婚了。
富察和完颜两家都算的上是满洲老姓,都是从金国女真时候就传下来的。尤其完颜还是当年的王族,只是在现今的同辈中拔萃之人已是难寻。
但两族故老多少仍有些来往,何况马齐和罗察乃是同朝为官。可也越是因为这样,舒穆禄氏心中就越是不舒服。
“不过是个礼部侍郎,也就是姓了个好姓,这北京城中多少达官显贵,偏道他们家运气好。”其实,不过还是对罗察家的菀柳指婚十四阿哥颇为不忿罢了。
燕婉的阿玛玛尔汉是繙译举人出身,自七品的笔帖士做起,更是从打三藩就跟着上战场的,从兆佳族里得的关照极少,有今日地位可说全是自身努力。
燕婉指婚十三阿哥,舒穆禄氏就算端着傲气,却也着实说不出什么。
但罗察就不同了,他们家无论是跟马齐比,还是跟玛尔汉比,似乎都差着一截儿,倒好像真就只剩下一个好姓氏,能指婚十四阿哥,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舒穆禄氏原本就觉着自家受了委屈,倒也怨不着她到了这时候还揪着人家不放。
可云思坐在一侧,此时再听她说起这些,就有些尴尬了。毕竟已经是十二福晋,自家额娘这样,总有些看低胤裪的感觉,她又如何能自在。
从旁边小丫头手里接过一盏温水,一勺勺喂舒穆禄氏喝了,便自然而然地止住了她的抱怨。
就又拿了帕子,一点点地拭着她的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