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老头听见马蹄声一个激灵也爬下了床，原本年纪大了睡不了几个时辰，可昨晚睡得迟，今早才被惊醒。
“宝蛋，你在这儿待着，我去外头看看。”于老头边走边穿衣，不忘了把门掩上。
院子较小，一看就只有留宿他们的王婆子洗着东西，往外头望去能隐约看见子衿的身影，于老头心里嘀咕，会是啥事呢？莫不成有马贼？嘶，还是去探探。
才刚跟上去，就见一行人牵着马，朝他走来，为首一人还抱着子衿，于老头惊讶地看着他们有说有笑。
杨子衿把事情全部说完，歇口气一抬眼就见到于老头站在路上惊讶的模样，她挥挥手高兴道：“于爷爷。”
“嗳！”这是迎上去还是往后退啊，于老头手脚都由不得自己了。
“舅舅，这就是于爷爷，咱们要好好谢谢人家。”杨子衿见着人从她舅身上下来。
“多谢您了，我叫朱秉修，是子衿和怀远的舅舅，我家子衿和怀远一路上真是麻烦您了。”朱秉修松开缰绳，双手抱拳低头道谢。
“没……没什么，这……也不忍心啊，不用谢啊。”于老头慌乱地上前扶起，看这一匹匹大马，于老头心里发虚啊，这都是贵人啊，哪好意思让人家道谢啊，何况在这儿也不是个事儿，“来……来……进屋去吧……”
朱秉修看出他的不自在，招呼兄弟在原地待着，只身进去。
“舅舅，这是王大婶，我们这几天借住在她家。”杨子衿介绍道。
“您好，我是子衿的舅舅，这几天打扰了。”
王婆子木木地站着，心想这人咋长得那么凶神恶煞，脸上这么老长一道疤，活像山大王，连连摆摆手表示不在意，“没有的事，不打扰。你们聊，我去做早饭。”
“多谢了。”
“不用不用。”王婆子赶去厨房，边走边想，这人这么客气，怪别扭的。
“怀远……弟弟……快出来，舅舅来了。”杨子衿介绍过后就飞奔过去，推开门，把柜子打开。
可怜她弟弟还在柜子里哭得不能自已，脸上泪痕斑斑看得一副可怜劲。
“不哭了，不哭了，舅舅来了，咱们安全了。”杨子衿费力把弟弟抱出来，用手指揩去眼泪珠子，轻轻拍着他的背，“姐姐带你去看舅舅，不哭了啊。”
“舅舅……姐姐……我怕死了……”杨怀远抓着他姐的胳膊不放手。
“好了，好了，没事了啊，咱们出去吧，还能走吗？”
“我腿麻了……呜呜呜……”
“舅舅！快进来。”杨子衿无奈只好把她舅舅叫进来，她可抱不动她弟弟这么沉的肉，还是让她舅舅来。
朱秉修见他外甥女大叫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赶紧进去，于老头也以为有事发生，跟着进去。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哎呦，我家怀远怎么哭成这样，舅舅抱抱。”朱秉修见着一脸狼狈的小外甥，一把抱起。
“舅舅我想死你了……呜呜呜……”
……
王婆子做好饭去门外倒水，见着外头堵着这么多人心里不是是不害怕，小户人家哪里见过这种阵面，腿不虚就算好的了，难为她抖着嗓子客气道：“众位大爷要不进来用点饭食？”
这话一落，王婆子真想一巴掌呼死自己，她咋那么多嘴，要是这伙人全进来吃饭，她家那点粮食就精光了。
一行人连夜赶路倒还没吃早饭，可见着小屋小院的，也供不上他们的吃食，一人一个饼子就能把这婆子吃穷了，他们可不敢给大哥添麻烦，“多谢婶子了，咱们带足了干粮，不麻烦了。”娄二出面道。
“那就好，那就好……”王婆子小声嘀咕道，把篱笆扎上头也不回就回去了。
娄二倒没觉得冒犯了，庄户人家见得多了，这样的倒算还知礼了，他看里头的炊烟都变稀了也知道要吃早饭了，他们也不能落后，招呼兄弟们，解下干粮填肚子。
屋子里，就着咸菜配大碴粥，杨家姐弟吃得很开心，把朱秉修看得心酸，他家孩子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苦，家里也是金尊玉贵地养大的，哪里像现在。
“我去拿点饼子。”朱秉修起身去拿烤馕饼，好歹那还混着白面，总比这咸菜疙瘩好吃。
“大哥，你怎么出来了？”正吃着呢，就见他大哥一脸煞气地出来，娄二把饼子往嘴里塞含糊道。
“拿点吃的。”数出八张饼子，想了想又从娄二哪里抢了四张，这才微微笑了起来，转身便走。
“兄弟们继续吃，不管大哥……”
“给，这是烤馕饼，多吃点，王嫂子给。”朱秉修一人分了两张自己没有留。
王婆子接过连连道谢，她好一阵子没吃干的了，咬了一口，芝麻香气和面饼的厚实感让她十分满足，“好吃。”
“这不是那茶铺的烤馕饼吗？”于老头咬了一口才发现，这味也一样没差的。
“是的，就是那家的烤馕饼，也幸亏他们我们才能找到这儿来。”
“那真是巧了。”
饭桌上成了闲谈的地，吃完还在桌子上聊天，只有于俊麟吃完饭就回屋读书了。
杨怀远窝在他舅的怀里，一脸悠哉地吃着饼子，杨子衿见于俊麟下桌读书，想了想才在她舅舅耳边嘀咕了一番。
朱秉修略微思索，倒是同意了。
“于叔，有件事情，我想详细跟您说。”
“你说。”
老王见没他什么事，去给马儿喂草料了。
“我外甥女子衿，昨晚听见你孙子读书，发现有不足之处，她也不是小儿胡诌，确实存在不小的问题，我是想，既然大家都是去府城的，那就想在路上教导他一番，我虽不才，年轻时也中过进士，还是能教导一番的。”
“舅舅可是天宝二十年的状元哦。”杨子衿自豪地补充道。
“哎呦，求之不得，哪里敢嫌弃。”于老头那是十分惊喜，有个状元爷教导旁人可是求之不得的，“您请，您请。”
朱秉修在于俊麟的屋子外面就听到了读书声，也和子衿一个表情，牙疼。
待于老头和他孙子解释一番后，于俊麟才上前行礼。
屋子里的闲人都主动地出门把门关上，只剩他们两人。
“我听子衿说，你是要去广阳府考院试？”
“是的。”
“我隐约记得这几年院试简化了不少，只考两场。第一场正试，试以两文一诗。第二场覆试，试以一文一诗，文从四书、五经中摘取。你的诗我倒还没看见，你的文吧，我就听了几句《易经》，就觉得你怕是过不去了。”
于俊麟不解，“可是我并没有背错，一个字都没有缺。”
“字是没错，可是断句呢，像你这一句，应该是《象》曰：泽灭木，大过；君子以独立不惧，遯世无闷。可你是这么断的，《象》曰：泽灭木大过；君子以独立，不惧遯世，无闷。你能给我解释一下，这么断是什么意思吗？”
“我……不怎么知晓意思，这断句也是自己琢磨的。”于俊麟低下了头，一脸挫败。
“我听于叔讲，你拜了个师父，怎么师父不教你断句？”朱秉修好奇，在他看来，先认字后教句读，这是一个授业之师的本分，不会有人不教句读的。
“我一开始是跟着学堂的先生读书，没读几天家里就出了事，就回去自学，不会的再去问先生，总算努力下考上了童生，后来林山县旱灾，就抛下书籍忙着逃命，之后拜了现在的师父，也就教了两个月，他考察了我的默写，发现过的去，就不再盯着，只给我不少书籍让我背熟，释义方面也只是教导一些历年多考的一些句子释义和策论的截搭题的写法，其余的都靠自己琢磨。”
“原来如此，你一开始基础就不怎么扎实，学堂的先生没教句读你就回家了，后来的老师许是以为你已经学会了句读，只往院试方向教导你，却没发现你有这么大的缺漏。好吧，我就教你如何断句读。”
“你离考试没多久了，我就以自己的经验挑重点教你，坐下吧，不用拘谨，先说说四书，考院试或者说无论考什么都离不开四书，往年都从四书里头挑，题大都都是那些，你师父应该也给你做过了。”
“是。”
“所以大家都会了，还考什么试呢，那帮子人就出了一个什么截搭题来为难你们，截搭题就是从不同的篇章里截取几个字或是半句话搭在一起出个题，让你们答，我个人是不喜欢这种把圣人文学糅杂一团的糟粕玩意，可别说这种题型倒是可以考察你们的思维敏捷度和基础扎实度。
说到这儿有点扯远了，不过也不算远，出个题你得知道审题吧，审题就要知道讲的是啥，这句话从哪里摘取的，又有什么高深的涵义，你都得了解，往往审题错了，你写得再好也是白扯，这就涉及到句读了，刚刚那句话你的断句和我的断句完全是两个意思，如果就考那句话，你的方向就偏了，写下去也是白费，所以，句读是十分重要的。
四书是指哪几本不用我多说，先挑一本考察较多的《论语》，你把书给我，我看一下你的断句。”
于俊麟递上《论语》，朱秉修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只用了片刻。
“这本《论语》断句你断的还可以，就一两处有毛病的，你过来看，像这处……”
于老头附耳在门外听着，那状元郎的大白话他都听懂了，果然学识丰富的人讲课也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