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你睡了吗？”于俊麟近半夜才回房，抹黑上了床，见他爷侧身睡着却没发出打鼾声有些怀疑他爷装睡，附在他爷耳边小声询问道。
于老头不防被孙子识破他装睡，把身子转向正面，长叹一口气，“睡不着啊。”
“爷，我想和你交代一件事……”于俊麟踌躇道。
“我在书房听见了，你朱叔叔说的对，你就好好留在这儿学，爷没意见，我明天自己回去，家里离不开我，你……也要好好把握机会，争点气啊。”
“我舍不得爷。”于俊麟哽咽出声，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他几乎就没离开他爷太远过，就连在他爹家里读书也是七八天就能见上一回，像这般一两年不见的确实是首次，他实在是不想和他爷分离。
“傻孩子，别哭啊，都这么大了还掉金豆子，让人看了还不得笑话你。”于老头揩去孙子的眼泪，把孩子搂进怀里，轻轻拍着背，“爷又不是不要你了，咱们宝蛋这么好，爷可舍不得，只不过是离开一段时间，也就一两年，虽然见不了面，可爷可以给你寄信啊，爷这一路上也认识了不少字，写封信还是可以的，你就等着收爷的信吧，不哭了，不哭了，爷都没哭呢。”
“爷，我还是舍不得你，呜呜……”于俊麟揪着他爷的衣裳埋头痛哭，越哭越伤心，几乎都快晕厥过去了。
“哎呦，这脸都成小花猫了，一点都不俊了，你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让爷怎么放心上路啊……对了，这才乖，爷有事嘱咐你，你仔细听着，我留了十五两银在你枕头下，爷不在不要亏待自己，想吃点好的就去买，咱们不差钱，别瘦了。还有尽量少麻烦人家，住在这儿已经麻烦人家了，想干点啥就自己去，不要让人家厌恶了。
这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受，我是知道的，可我也不敢让你一个人在外面租房子，银钱是小，可你的安危就不能保证了，所以还是得待在朱宅安全，只是你踏踏实实学习就好，也不要经常出门晃悠，要是有马车把你碰了摔了就不好了，还有，爷会给你寄信寄钱，你也别忘了给爷回信……这再过几个月就要入冬了，这包袱里的衣裳都很单薄，我会使人给你寄过来的，要是还没寄到天就转冷了，就去成衣店里买衣服，别让自己着凉了，爷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还有……”
于俊麟听着他爷絮絮叨，心里一点也不觉得烦，反而觉得暖意融融，有这么一个处处为他考虑的爷爷实在是他的福气。
“爷，我记住了，不会忘的。”
一晚上就在于老头对孙子不放心的嘱咐中度过，天大亮，于老头翻身下床准备给孙子做顿最后的早餐，可没想到他孙子揪着他的袖口就是不让他走。
于老头心底一软，柔声劝道，“宝蛋别揪着了，爷现在不走，爷去给你做饭，你再睡会儿，这大晚上的让我闹了一晚，脑子肯定晕着，你还小睡眠要充足，乖啊放手。”
劝了好久，于俊麟才松开手，看着他爷穿上衣服出了门。
躺在床上他也睡不着，索性起床，穿鞋的时候突然想起他爷的话，把枕头拿开，果然看见了用手帕包着的银两，细数果然有十五两。于俊麟抓着白花花的银子不言语，眼眶又开始红了，他爷就是这样，把什么好的都给他，自己紧巴巴地过着，就怕他受了委屈。
他知道他爷很疼爱他，这种爱不是嘴上说说的，而是在许多细节之处体现的，就是在知道他不是他的亲孙子也没有变过，一如既往地对他好，可他现在一点也偿还不了他对他的好，他只寄希望于自己可以考上秀才，甚至是举人可以给他爷争口气，让他爷在老伙计们的闲谈中能大声炫耀乐呵乐呵而不是一直操心担忧。
于俊麟又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争取在下一次的考试中录取，让他爷也脸上有光。
天亮着屋子里的情形也看得清楚，桌子上放着一个瘪瘪的小包袱，是他爷的，于俊麟犹豫了一下，把手里的十五两银分出十两塞进他爷的包袱里，又把前些天他爷特意给他买的糕点包好同样放了进去。
不仅是于老头担心孙子，于俊麟也不放心他爷，这来时有人护着，回去就老王和他爷两人，两人都是上了年纪，这要是路上遇到万一，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这多出来的银两和糕点好歹也能救救急，何况家里还欠着车马行的钱，不能不还，这钱在他爷手里比他手里还有用。
把包袱恢复成原样，于俊麟把剩余的五两银分两拨，一拨一两随身带着，另一拨四两藏到了床底角落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屋子不是自个儿家，银子放得显眼就不安全了，虽然这宅子里的下人手脚都干净，可还是不得不防，他爷要走了，这藏钱的重任就交到了他的手上。
撅着屁股从床底爬出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拿着洗脸盆出了门。
爷孙俩吃完早饭，就到了离别之际，于老头领着孙子拜别了朱秉修，上了老王的马车一直挥手渐渐就走远了。
于俊麟看着马车远去的身影，心里难受，抠着手指憋着眼泪。
朱秉修安慰似地拍拍于俊麟的肩，随即转身进了门，留下他的临时弟子一个人在外收拾情绪。
林山县，车马行。
“主事，这是五月份所欠的费用，总计一百一十一两。”
“有多少人？”
“两户人家，东街巷的于泉水家租了两个月，正碰上灾荒就没有还马车，马车计价四十五两，然后是福顺街的林掌柜家，也是没有归还马车，马车计价六十六两。”
“把单据给姚三，让他上门去要，他要债有一手，记住先礼后兵。”车马行的主事听后翻看本月的账本，不怎么在意地吩咐下去。
“是，我这就让姚三去要债。”
“砰砰砰。”
“谁啊？”小窦氏放下手中的针线，抱着七个多月的肚子缓缓迈步到门后，大声询问。
“我是车马行的姚三，这是于泉水家吧，我们是来要回马车的，这都几个月了还不还，早就过了租期了，希望你们赶紧把车还了。要是还不了车，就还四十五两，三天后我再来取，要是逾期还不还钱，那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说完像是知道他们还不出马车一样，转身就走了。
小窦氏抱着肚子不知所措，这车马行的事她是知晓的，可家里没钱，公公也没回来，这可怎么办？回屋去问问宝柱，兴许他有办法。
“车马行的人来要债了？”还没进门，于老大就先出声了，他在屋里也听到了那人的大嗓门，知道是来催债的，只是为了保险还是确认了一遍。
“是啊，这可怎么办才好，四十五两银，这也太贵了，家里也就余十两银，哪里拿得出那么多钱！”小窦氏又气又急，这一年光是花在宝蛋身上就有三十多两，家里实在是撑不住了，她都不知道让儿子考科举是不是正确的做法。
“要不把田卖了，都是上好的水田，一亩能值个五两，卖掉六亩就差不多了。”
“哪至于卖田卖地，我还有嫁妆，这些年也存下了点钱，凑到一起也有二十两，再向姐姐借点就差不多了。”
“这不好吧，姐姐一个弱女子，一个人撑着面摊子也不容易，而且这才一个多月一个面摊能挣多少，还是别麻烦了。”于老大不习惯欠人人情，这人情债不好还，而且就算是亲戚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在钱上保持点距离较好，因为钱财亲兄弟反目的比比皆是，他不觉得自家就能避免发生那种事。
“那是姐姐啊自家人，何况姐姐最近赚的可多了，就借个十五两还是有的，再说了咱们是借，又不是要了不还，你就放宽心吧，等姐姐回来了我去说。”小窦氏越想这是个好主意，打定主意晚上开口去说，而且那是她亲姐姐，从小到大她就宠着自己，没道理借个钱都会不行，这下脸上也不愁了，笑意盈盈地拿着针线做了起来。
于老大一劝，她就背过身不听，他能有什么办法，只能由着她了，只是再这样下去怕是他们两家人会有裂痕啊。
“妞妞找你呢，快去哄哄，别在这儿絮絮叨了。”小窦氏努努嘴道。
“我去哄，我觉得还是回来和娘商量一下才好，这直接张口和姐姐借钱实在是不妥啊。”
“快去快去！别说了。”
“真是的，这怀了孩子脾气越发执拗了，都听不得劝了。”于老大小声嘀咕着，手上也没闲着推着轮椅进了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