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课间。
狄然和李东扬逃了课间操爬上天台趴在围栏，足球草坪上各班级队列一字排开做广播体操。两人从上俯视脚下绿荫如盖，看楼下女生的长腿细腰，指指点点，偶尔哪个女生的裙角被风吹起，狄然会和李东扬下注打赌猜她内裤的颜色，如果看不清，狄然还会下了课间操臭流氓一样尾随进厕所去看，附中很多女生见了狄然就害怕。
“那个领操的腿也太长了。”领操女生身高快要一米七，腰身纤细，身材比例很好，狄然个子矮，颇有点眼红，“如果我也有那么高就好了。”
“你身高刚好，别长了。”狄然身高刚刚一米六，李东扬一米八，一搂就能把她抓进胸口，再高搂起来就不方便了。
李东扬背靠着看远处天际的浮云，懒洋洋回头看她说的领操女生，眯着眼说：“她啊，严航上学期在追她。”
狄然嗤笑：“严航那个垃圾，谁看得上他。”
“追上了。”李东扬笑，“暑假严航带她去日本，回来就好上了。”
“为什么好上？”狄然不懂。
李东扬挤眉弄眼：“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好上了就是好上了，等你长大就懂了。”
狄然扁嘴：“我懂，不就是睡了吗。”
“女孩子别把这些话挂嘴上。”
课间操结束铃声响起，他拖着狄然去商店买水。
这个年纪的少年不爱喝大桶水，人手一瓶碳酸饮料，带去球场，带去教室。喜欢拧开瓶子时腾腾冒上来的气泡和嗞嗞的声响，那是青春里鲜明的音调，往后在漫长的时光里回想，虽然记不住年少时的人和碳酸饮料的旧包装，却总能记起那个午后课间灿烂的阳光和操场油腻塑胶的味道。
狄然也喜欢喝碳酸饮料，最喜欢喝西瓜味的芬达，每天一定摆一瓶在桌角。
李东扬玩得好的几个男生也在商店，买了水坐在窗边的高脚椅上吃辣条，岳鹏见他们来了起身让位：“然然，坐我这。”
“这么殷勤干什么？”狄然在不熟的人面前永远一副小孔雀傲娇又高冷的模样，“别以为你殷勤，我就不记得你给李东扬抽烟的事。”
李东扬私下背着狄然不知道抽了多少烟，也不差岳鹏递的那一根，他背着锅，笑嘻嘻的：“知道，以后不会了，你喝不喝水，我去给你买。”
李东扬本来好好坐着，闻言看了岳鹏一眼，岳鹏去饮料架上拿了一瓶狄然常喝的西瓜味芬达，结了账放到狄然眼前，脸上自始至终挂着笑。
狄然喝了，岳鹏又问她吃什么，她晃晃脑袋，一脸苦恼：“没心情吃，下节课英语，昨晚布置的作文我还没背呢，老师抽我背可怎么办。”
罚站挨骂她是全然不怕的，可是这学期学习被狄俊华死死盯着，有点风吹草动就通知家长，她被狄俊华用没收手机恐吓了一番，也装出了几分学习的样子。
“我坐你前面，抽到你我就把书立起来给你看。”岳鹏宽慰她，“你照着读就成，老师肯定不为难你。”
狄然给了他一个天使般纯洁的笑：“那谢谢你了。”
李东扬靠着椅背，眼神在岳鹏身上转了几圈，忽然说：“岳鹏，你陪我去厕所。”
他起身的时候踢开凳子，动作间隐约有些暴躁和不耐烦。
狄然撑着下巴，笑着目送岳鹏离开：“快点回来，下节课就是英语，你别逃课啊。”
——
李东扬和岳鹏直到打上课铃前一分钟才回来，班里同学都在埋头背英语作文以应对上课老师的抽背，狄然虽然一个字都没背，但有恃无恐，心不在焉地盯着书发呆。
英语老师路过她书桌，用手里的粉笔头敲了敲她课本：“你都背好了？”
狄然不害臊：“背好了。”
英语老师见她胸有成竹，说：“一会我第一个抽你背。”
岳鹏回到自己的座位，狄然小腿前伸，用脚尖踢了踢他椅子腿：“听见老师说什么了吗？”
“狄然。”李东扬在后面用力顶她凳子，“课本借我划重点。”
狄然把书拿给他，反应过来已经打上课铃了。
英语老师说到做到，上课让狄然第一个起来背作文。
狄然站起来，却不见岳鹏把课本竖起来，她本来站得很直，这下不淡定了，眼珠子乱滚，小声叫岳鹏的名字。岳鹏肩膀动了动，手按在桌子上犹豫，李东扬咳嗽一声，他最终没把书立起来。
英语老师见狄然说小话不背书，把粉笔朝她身上一扔：“背呀。”
狄然明白过来自己被耍了，也不挣扎，破罐子破摔：“我不会。”
英语老师把课本扔到她身上：“不会背还理直气壮，出去站着。”
狄然把椅子踢开，走到门口，英语老师叫住她：“回去把书给我捡起来。”
狄然烦躁地捡起书扔到讲台上，站在班级门口，她刚才被老师用课本打到，书页划得胳膊红红的。她捂着胳膊，转头隔着玻璃看岳鹏，他刚巧也在看她，见她目光过来，只是一秒就别开眼睛。
岳鹏平日是个大大咧咧的男生，玩得开也够仗义，狄然心里明白了几分，又去看李东扬，他抿着薄薄的嘴唇，一脸冻死人的冷淡，目光盯着黑板却不知在看什么，指尖的中性笔转来转去。
下课。
李东扬把笔拍在桌子上，起身出来，狄然动了动站得发麻的腿，被他扯着胳膊拉到楼梯间。
“你以后离岳鹏远点。”他表情臭得像谁欠他钱，“那小子不安好心，我看你都快被他带坏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狄然知道了就是他在背后搞事，她反手拍掉他握在她胳膊上的手，口气很冲：“岳鹏怎么就带坏我了，我平时才和他玩几回啊，就算他不安好心也是带坏你。”
李东扬眉心缩出一道不耐烦的弧度：“我让你离他远点，你听着就行，你他妈跟我犟什么？我会害你吗？”
“你不会吗？”狄然冷眼看着他，“从以前到现在，哪个男生对我好你就去警告堵人，对我好怎么了？我谈恋爱怎么了？我要是谈个恋爱说不定就没这么多人每天找我麻烦了，凭什么你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就不准男生接近我，叫你声爸爸你还真把自己当我爸了？”
“就你这个傻逼样，你以为我愿意给你当爸？”李东扬听着她的话也动了真气，“我不让你接触是对你好，那帮人什么样你知道吗？嘴上说着喜欢你背后玩过多少女人你知道吗？”
狄然冷漠地看他：“你不也一样吗？”
她表情太冷静平淡，刺在李东扬眼睛里微微泛痛。
他声音温度低了低，捏着她的肩膀，问道：“我一样？”
狄然没说话，李东扬咬了咬牙，把她纤细的身体掼到身后的墙上：“对，我一样。”
他放开手，狄然拍了拍墙面上蹭掉在肩头的白灰，看见李东扬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下一秒，那处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碰撞声，紧接着，一个垃圾桶飞了出来，垃圾洒了满地，将那一片女生吓得放声尖叫。
狄然站了一会，扭头回了教室。
——
男厕所。
岳鹏站在洗手槽前，李东扬从门外进来，身上戾气浓重。
他刚才踢飞垃圾桶的动静太大，岳鹏在男厕所早就听见了，和他对视一眼，说：“狄然生气了。”
李东扬错身进去：“你离她远点，有下次我不会好好说话。”
“你凭什么管着她。”岳鹏嘟囔，“我敢喜欢她也不怕跟你说，我就是喜欢她，她不喜欢我就算了，要是喜欢我，你也没资格拦着。”
李东扬冷笑：“她不可能喜欢你。”
岳鹏不服：“你怎么知道？”
李东扬眸光晦暗不明，他立在岳鹏身前，明明不是壮硕的体型却给人深沉的压迫感：“我从狄然五岁就一直陪着她，没人比我更了解她，她不可能喜欢你，也不可能喜欢别人，我才是她最重要的人。我守了这么多年等她长大，谁打她主意，就是和我过不去。”
岳鹏嗓子有些发涩：“别把自己说得那么专情，你说你喜欢狄然，那你那些女朋友呢？”
李东扬回他：“关你屁事。”
他转身进了厕所隔间。几个男生后脚进来围住小便池，为首的男生个子很高，留着板寸，身材壮硕结实，五官普通，神情冷硬，僵硬不动时让人看着心慌，一身匪气。
“航哥，赵小楠好睡吗？”一旁的男生猥琐地笑。
严航盯着眼前的瓷砖解手，冷笑：“叽叽歪歪不让碰，给她花点钱才给摸一下。”
另一个男生说：“这么麻烦干什么，咱们学校不是有现成的公交车吗？”
严航冷冷瞥他一眼：“你都知道是公交车，我不嫌脏啊？”
他提上裤子，舔了舔嘴角：“不过赵小楠也没劲，我还是想睡狄然，跟个孔雀似的尾巴翘上天，趾高气扬的，不知道床上被.操服帖了还傲不傲。”
“那你得去问李东扬。”
严航嗤道：“跟谁睡不是睡，还给我甩脸子，她越傲我还越想尝尝李东扬的女人什么滋味。”
他笑出声来：“我爸那进了新货，听说喝一口人就没意识了，改天我去偷点，捂着嘴把人往车里一装，操完了扔荒郊野外谁知道？李东扬不是拽吗，我看到时候他能拽得出来。”
岳鹏听见这些话，正在拧水龙头的手一滞，他抬起头，从镜子里看见李东扬隔间的门打开，他手里提着一根生锈的破水管，一只手懒散地系校服裤子的纽扣。
他唇角挂着往常在人前绅士有礼温和的笑。
眼里平静得没有波光，岳鹏看着他，模糊的影像和狄然影影幛幛重叠到一块。
高一狄然在学校打过一场惊天动地的架，对象是一个男生。
那男生喜欢的女生一直给李东扬示好，他找人在放学路上打断了李东扬一根肋骨，狄然知道后也是这样一副淡淡的表情，上课时间走进男生班里，将那男生按在地上用凳子打。
当时班级有老师同学，她没打几下就被人拉起来，没在男生身上留下多重的伤口。
岳鹏只记得，她碰碎了旁边同学的玻璃水杯，手掌被地上的玻璃渣割出深浅不一的纵横伤口，滴滴哒哒向下留着深红色的血，她像无知无觉，用血肉模糊的手将那男生的所有东西从五楼上扔了下去。
那股空洞的狠劲，不要命一般。
岳鹏那时候有股奇妙的错觉，如果不是被人拦着，狄然能把那男生一起从五楼扔下去也说不一定。
眼前的画面渐渐模糊了，一摊粘稠的血顺着瓷砖的缝隙缓缓流过来。
岳鹏一个激灵，猛然想起李东扬的那句话：
我是她最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