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转眼过去,四月草长莺飞,万物复苏。城市路边的合欢花抽出新叶,花坛里的草木也长出新芽。
第一次月考后放清明假,狄俊华把狄然的手机还给她。
她发在朋友圈那张和陆川的合照被点了三十二个赞,李东扬依旧没找她说话,倒是潘静姝,私下给她发了消息问她和陆川是怎么回事,消息是一个月前的,狄然没回复她。
狄梦说卓尔的身体出了问题,李东扬在英国陪她。
狄然私下给卓尔打了电话,她从小是卓尔看着长大的,关系亲近。通话时李东扬正坐在卓尔身边,把嘴里的橄榄咬得嘎嘣脆:“没事就挂了,影响我看电视。”
狄然气得脸颊通红,跟卓尔说:“阿姨,我谈恋爱了。”
李东扬差点被橄榄核卡死,只听狄然又说:“明天就带他去见我爸。”
——
第二天清明,清晨起了雾。
平时睡到日上三竿,上学都常常迟到的人在空气里诞起第一缕薄雾的时候,像有感应一样睁开了眼睛。狄然跳下床,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去开窗,地毯是白色的,画着黑色展翅的鸟。
狄然深吸一口雾气,滨海没有霾,游荡在鼻尖的是空气清新的甜味。
她倚着窗框,向外面吹了声口哨,院子里的合欢树扑棱扑棱飞起两只鸟,树是江泠嫁给狄俊华以后移栽来的,美好的寓意是别人的。她靠近,呼着鼻息,那美好就如同掌心的蒲公英,越飘越远。
狄然换上一身嫩粉色的连衣裙,毛躁的短发熨帖地梳理在耳后,清清爽爽出了门。
小区门口的包子铺刚出锅了猪肉大葱包,狄然买了两个,边吃边沿着城市的主干道慢慢走。
城市渐渐苏醒,假期的人流涌动,私家车开向郊区,挤占着道路。
太阳破开晨雾,狄然进了一家刚开门的花店。
店主人刚从花卉市场回来,满屋子都是新鲜还沾着露水的花苞。
狄然蹲在地上挑,东拼西凑了一束不伦不类的东西包起来,五颜六色像是店铺开业时门口的花篓子。
陆川看见狄然的时候,她正站在路边发呆。路过的车辆以为她要过马路经过时减速慢行,她却动也不动,只是盯着手里的花束。
陆川是下来买早点的,对面是他租住的旧楼,巷子口油条摊生意兴隆,他穿着拖鞋,套了件白色T恤,肚子的部位开了两个小指盖大小的洞。浩浩坐他对面,用小勺挖碗里的豆腐脑。
陆川没打算和狄然打招呼,三两口把油条吃完准备拉浩浩上去。
他转身的一瞬间,余光瞥到狄然身侧路口的路灯下站了几个女生,她们盯着狄然,把手里的烟头扔在脚下。
——
狄然被推搡进小巷。
这一片是老城区,巷子四通八达,无数分支,每一条都有别的出口。
附近有个夜市,不知是不是做食物的污水淌了过来,鞋子踩上去,脚底下黏黏糊糊一片。
女生们不过十七八的年龄,化着与年龄不符的浓妆,为首的女生是个浓黑眼圈的烟熏妆,微凉的天气里穿一件露背小吊带,她按着狄然的肩膀推到墙上。
狄然觉得她有点眼熟,好像以前是跟着敬敏混的。
上次的事情后,敬敏称病,半个月没来学校,这帮太妹群龙无首。
狄然今天不想打架,怕把衣服弄乱弄脏,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那女生见她脸上半点不怕还带点傲气的表情,嗤笑着抢过她手里的花扔在一边:“敏姐不能来上学,你倒是有空出来逛街,花?给谁的?给你爸上坟?”
周围女生哄笑。
烟熏妆话音刚落,肚子被狄然提膝顶了一下。
她捂着肚子闷哼一声,后退两步,抬起头恶狠狠盯着狄然。
狄然直矗矗站着,眼里泛起冷,和她粉嫩的外表极不相匹。
女生忍痛笑了:“把她衣服扒了。”
巷口外传来一个稚嫩孩童的声音:“我要叫警察了!”
女生回头,一句滚字滑到嘴边,看见了陆川的脸。
陆川一身随性宽松的衣服,身前立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他摸着小男孩的后脑,目光从狄然脸上横移到烟熏妆女生身上,沉默地看着面前这场闹剧。
浩浩像模像样掏出手机,严肃地板着脸:“我要报警了。”
烟熏妆不甘心:“陆川,我的事你少管。”
陆川不动声色:“敬敏指使你的?”
烟熏妆眼神飘忽,点头。
陆川把浩浩留在巷口,走过来弯腰捡起那束花,拍去上面的灰尘:“给敬敏打电话。”
“我凭什么听你的。”烟熏妆一身刺。
陆川口气淡淡的:“警察马上到,这关系到主犯是敬敏还是彭佳,你不打电话,那就算你头上。”
他神情认真,毫无说笑的意思,彭佳沉默几秒,知道今天动不了狄然,咬咬牙带着人走了。
陆川把花递给狄然,狄然注意的却是他衣服上两个小洞:“这是行为艺术吗?”
她又看看浩浩,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儿子?”
陆川懒得理她,拉浩浩走,狄然切了一声,没劲地说:“酷死你吧。”
浩浩分辩:“陆川哥哥一点也不酷,陆川哥哥好着呢。”
狄然蹲下来捏他软乎乎的脸颊:“他对我就很酷,成天一副死人脸。”
浩浩人小鬼大:“因为姐姐你太漂亮了,陆川哥哥害羞。”
狄然忍不住笑了,看陆川,陆川弹浩浩脑袋:“乱说什么?”
“原来川哥看人下菜。”狄然扁嘴,想着在学校陆川对张海峰和宋博似乎也没对她那么话少,心安理得厚着脸皮接受了浩浩说她漂亮的说法。
陆川不知是不是为了表现自己不是浩浩口中说的那样,破天荒主动问了句:“你去哪?”
狄然扬扬手里的花:“去看我爸。”
陆川沉着剑眉,思考一会,说:“等我。”
他牵着浩浩的手过了马路,看他进了巷口回家,套了件外套,把自行车赶过来:“去看你爸在这做什么?”
狄然还没开口,他又自问自答:“假期打不到出租车?”
陆川一指后座,言简意赅:“我送你。”
——
狄然穿裙子只能侧坐,她人懒钱多,出门不是打车就是坐李东扬兰博基尼的专座,这辈子第一次坐自行车,从来不知道自行车后座这么硌屁股,陆川过了一个减速带,狄然龇牙咧嘴,屁股差点颠碎成八瓣。
“借机报复我呢吧!”她手指抠着车座下面,另一只手戳陆川的腰眼。
自行车扭动一下,狄然又戳他:“你怕痒?”
陆川弱点一再被发现,有点恼:“别乱动。”
狄然啧啧两声:“今天太阳从哪边出来了,川哥竟然用自行车载我,你真的是陆川吗?你是不是暗恋我呀?要是暗恋我劝你死心,我们仙女是不和凡人通婚的。”
陆川说:“左边。”
狄然下意识朝左看,彭佳和几个女生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后街对角。
她伸手搂紧陆川的腰,颇有点墙头草的架势,嗓音甜甜的:“但如果都像川哥这么帅,触犯天条也不是不行。”
陆川从没见过哪个女孩能像狄然这么恶劣,也从没见过谁能一边笑得这么甜美一边恶劣。
“松手。”狄然搂得太紧,陆川喘不过气。
她松了一点,叽叽喳喳像只麻雀:“上次就想问你,山地车为什么有后座,不会是劣质车吧?”
陆川耳朵被她吵得疼,不耐烦地说:“敬敏装的。”
“哦,你载过她吗?”狄然问。
陆川静了静:“没有。”
狄然没再说话,陆川本来就沉默,他一路骑出市区,将车停在狄然要去的墓园外,插着兜站在路边等她
狄然却不进去,看看四周来往扫墓的人流,说:“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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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晖的墓碑下长了苔藓,狄然把花放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那是在花店买的蒲公英种子,她打开,均匀洒在泥土的缝隙里,撮了土盖在上面,轻声说:“我带了些花陪你,明年就开了。”
陆川看向墓碑上的照片,虽然是黑白相片,却掩饰不住男人的英气,那张脸刀凿斧刻般立体阳刚,双眸温和有神,被那双眼睛一看,再重的戾气都会溶解。
狄然揣着脏兮兮的手,撑着脸颊,看着男人英俊的脸傻笑。
“这是我爸。”狄然笑得柔美,“比狄俊华帅吧?”
“狄俊华是江泠初恋,年轻时爱得要死要活,你别看狄俊华现在什么都有,年轻的时候穷得连大学都读不起,我外公不准江泠跟他,把她嫁给我我爸。”
狄然将手中的花放在墓碑下面,掏出一张白手帕擦狄晖墓碑上沉积的灰尘。
“我爸当年在部队当兵,是江泠的军训教官,年轻时的江泠很美,在那一站就能招来方圆几十米的男人。我爸也是那些男人中的一个。她跟我爸结了婚,生了我,狄俊华再出现的时候,她想都不想就走了。”
狄然收回手帕:“他们害死了我爸。”
她笑了笑,和狄晖介绍陆川:“他是我朋友,我交到朋友了,你别担心。”
“李东扬没来,卓阿姨病了,他在伦敦。”
跪蹲在地上的女孩头顶有一颗小小的发旋,陆川走神地看着,忽然明白狄然一定要拉他进来的原因。
张海峰说过狄然在附中人缘很差,狄然以朋友的身份介绍他,好让狄晖放心,她也是能交到朋友的。
心中不知怎的骤然涌动一股奇异的情绪。
山顶风凉,陆川裸.露在外的皮肤微有寒意,狄然粉红色的无袖连衣裙只到膝盖,赤着胳膊和小腿,应该也不好受。她偏着脑袋,扶着墓碑,亲了亲狄晖的照片。
女孩侧脸完美无瑕,嘴角勾起甜美的笑意,在阳光的照射下温柔无比。
陆川把外套脱了,盖在她肩膀。
狄然愣住,回头看陆川。
陆川别开脸。
狄然从下仰看他的侧脸,棱角清晰的下巴和瘦削的脸颊,她回头再看狄晖的照片,凭借记忆里模糊的画面,在脑海里过了几轮,发现陆川的某个角度像极了狄晖。
狄然闭上眼,仿佛回到那个大雪飘摇的夜晚,她从同一个角度仰头,看狄晖将玩偶头套摘下。衣服厚重,他热出一脸汗,粘在微微凸起的颧骨上,他是她心里最帅的男人,即使病恹恹脸色白苍苍也一样。
陆川转过头看她,撞进狄然呆滞的目光。
她站起来,裹了裹外套,朝陆川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