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17.宿命(1 / 0)

羊献容屏退左右,诺大的房帷独留二人。她瞧也不瞧王惠风,自顾自地吃着小盘里盛着的玫瑰糕,甚是怡然自得。

坐在西侧的太子妃却是完全相反的境地。她垂首不语,纤长的指甲深深揉进皮肉。随着羊献容轻轻的咀嚼声,王惠风抬起头,摆袖跪地:“儿臣求母后做主!还惠风一个清白!”

羊献容放下半截糕点,拈绢拭手,慢悠悠地说道:“平白多出个小洞自是要细细彻查的。只不过院中人多眼杂,太子妃若不指条明路,本宫也是力不从心。”

王惠风抖了三抖,小巧的眼睛缀满泪水。她阖着嘴唇,声未出泪先落:“儿臣并非不想,只是不敢。”

“糊涂!”羊献容撑着脸蛋:“你这般软弱只会让他变本加厉,若是早早揭发此人罪行,哪还至于纠缠不清!”

“母后以为儿臣并未尝试过吗?”王惠风鼻尖上挂着剔透的水珠,她自嘲三声,望着羊献容的神情具是讽刺:“儿臣告知了始安王,声泪俱下的求他为我做主,母后猜王爷如何作答?”

“汝乃溃朝皇族,残破不堪,有何脸面乞求生死命运。”

王惠风扬声大笑,仪态尽失:“娘娘可还诧异,这就是对您细心无二的始安王!儿臣搬到别院本为避祸,却不想那贼人竟升了领头将士,一并跟了过来!”

“乔属?”羊献容脱口而出。

王惠风神色癫狂,脸颊上还挂着尚未消退的泪水:“我恨不得让他承受扒皮抽骨之痛!恨不得让他双眼俱毁两足俱削!可我只是一介亡国女流,除了忍还有何法!”

羊献容轻轻拉起太子妃,握紧她冰冷彻骨的双手,心下一阵酸涩:“始安王为何放任乔属行此秽乱事?”

“他长着一颗黑心,只怕谁在他眼里都是草芥之命。”

王惠风盯着羊献容鲜妍明媚的脸庞,怨气颇深:“儿臣一生恪守本分、恭敬顺从。只因没副好皮相,便该受辱受屈吗?母后与我同为阶下残命,即便始安王钟情于您,只要母后风风光光地被他娶进府邸......”

她冷笑道:“世人的吐沫一口一口地就能把您淹死,千百年外,只怕无人不识惑乱妖后!”

“太子妃,你疯了!”羊献容听她说的越发没谱,凤目一睥,扬手就是一个清脆巴掌。

王惠风脸上的指印清晰可见,半腮还被指环划了个浅浅的血痕。她神色稍静,压着沉腔道:“始安王无半点仁心,让儿臣搬进别院不过是想借机与您重归于好。在胡人心里,大晋子民怕是连畜生都不如。您若从了他,儿臣预见,母后此生再无安宁!”

羊献容一被抬回梧桐苑,便着人请了刘曜过来。

一杯凉桃子还未下肚,这人便挥着马鞭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他一把夺过羊献容握着的凉杯,香甜的桃汁一口下肚。他满足地拭了拭嘴唇,眼梢满带春风:“才分开你就想我了?看来容娘是不舍得走了。”

羊献容不理睬他的异想天开,抬抬手让人在宽椅上填上一方凉垫,清声道“王爷先坐。”

刘曜乖觉地正襟危坐,宛若清峻松竹。羊献容皱着细眉,软声道:“本宫方才与太子妃正拉着话,竟有贼人打着小孔青天白日的窥视!可真真是把我们吓坏了。”说罢她顺了顺前胸,神色仍是慌张不已。

“竟有这样不要命的人!”刘曜嘴角衔着冷意,眼底深深,“本王立刻着手去查!胆敢觊觎容娘,他这辈子怕是活腻了。”

“王爷说到做到?”羊献容娇滴滴地望着刘曜,缀着眼泪儿的双目惹人怜惜。

刘曜当她受了惊吓,想让自己主持公道。忙轻声抚慰道:“本王说一不二。”

“王爷乃盖世英雄,定不会言而无信。”羊献容歪着脑袋,直直的望着刘曜,“偷窥者已被认出,此人名为乔属。”

笼着莲叶色轻衫的美人笑吟吟地望着自己,唇红齿白的脸庞甚是好看,哪还有半分气恼伤心的样子?刘曜深知自己落进了圈套,无奈地摇头笑道:“不巧,半个时辰前乔属正与本王交谈,寸步都不曾离开。”

“哼”羊献容美目一瞥,眸中生疑:“本宫看的难道是鬼不成?王爷可莫要包庇纵容!”她没看见乔属是真,但她也不信会有这么巧的事。

刘曜挑眉:“在场的还有旁人,容娘不信尽管去问好了。”

“王爷把本宫当三岁孩童吗?这里是你的一言堂,何人胆敢与始安王相斥?”

“口令总不会是假的。”刘曜慢悠悠地坐在椅上,呷口清茶,他继而道:“乔属求我把王氏赏赐于他,本王已应允,此刻太子妃估计已然知晓。”

此话如石破天惊,震得羊献容眼前一片漆黑,她一下下的喘着气息,咬牙诘问:“你有何资格把太子妃赐给乔属?乔属曾行偷窥猥琐之事,太子妃与他,绝非良配!”

刘曜放下手中的凉杯,瓷底与小几碰出一阵清脆。他眸中一紧,沉声道:“豫州之战,乔属替本王挨了一剑。那伤口正中胸襟,他险些丢了性命。这份生死恩情,用一个亡国太子妃来交换,你觉得值不值得?”

他望着她,眼中仍带着笑意,但这笑意却让羊献容从头到脚冰冷彻骨。她眼眶抖着泪水,哽咽道:“你有何资格?”

刘曜三步走近美人榻,俯身扬起她的脸庞,一字一顿道:“凭本王打下了大半北地,凭本王擒了晋朝皇帝,凭你们皆是我的囊中物!”

羊献容挣脱他的钳制,身子后仰几分,她狠狠地瞪着刘曜,打转儿的泪珠簌簌而落:“乱臣贼子害我们失去了夫君,胡族入侵又要逼迫我们贱从他人!富贵命就是下贱命,皇家臣妇便是你们倒弄山河、剑指江山的利器!刘曜,十二年前的你与如今的你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我已经分辨不得了。”

刘曜见她小巧的下巴被大手捏出了红痕,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但羊献容说出口的话却让他的怒气刹那间涌上心头。他拧着眉宇,急声爆吼:“是真是假你若长着一颗心就不会分辨不得!我对你千般万般好,难道这些全都是筹码和交易吗?”

羊献容死命憋回泪水,厉声道:“王爷金口玉言,我和太子妃具是你的囊中之物!你对我百般千般好,便是指望我感恩戴德地从了旁人,替你争几分荣宠!”

刘曜搬正羊献容的双肩,强迫她正视自己的眼睛,“我若真是如此,直接把你塞进花轿抬到别人房里不就成了,哪还需每天恬不知耻地跑到你面前,求你给我几个好脸色!”

羊献容正欲作答,夕雾穿过前廊匆匆而来。顾不得室内剑拔弩张的架势,她面色一凛,弯膝道:“娘娘,太子妃殁了!”

“什么?”夕雾此言一出,两人皆是大惊失色。刘曜掩住眸中的错愕,不慌不忙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一个时辰前不还好好的?”

夕雾不忍道:“乔将军闯进素兰阁,欲对太子妃行不轨之事,太子妃刚烈,拔起乔将军腰间长剑,一抹脖子就......”

“乔属这色贼呢?”羊献容抖着身子,眸中具是狠意。

“回娘娘,他倒是个痴情的,太子妃自刎后他便一直守在身旁。”

“好!还算有种!”羊献容双目猩红,纤指一节一节地撇着左手的关节,发出可怖的声响:“那就给他个全尸!”

“是”夕雾依喏,朝刘曜跪磕三个响头:“烦请王爷斩杀军中乱贼!为娘娘做主!”

羊献容嘴角上扬,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眼神全然冰冷。若不是刘曜应允了乔属,这贼人怎可正大光明的做次行径。

太子妃的惨死仿若当头一棒,把她从这些日子里的温情拉扯出来。她不过是一只被锁在笼中的金丝雀,刘耀欢喜,她便享尽荣宠,刘曜若是厌了她.....

太子妃诡异的泪脸浮现眼前,她歇斯底里道:“儿臣预见,母后半生再无安宁!”

她望着立在床榻旁的男子,仍是那样的高峻桀骜,可他究竟踩碎过多少人的骨头才换来如今的生杀大权?她前半生久居宫闱,被八王打压囚禁,那样的胆战心惊、如履薄冰,后半生她再也不想重蹈覆辙。

“杀!”刘曜攥紧双拳,拾起桌上的长剑,声音打着不明显的颤:“乔属由本王亲自了结。”

“多谢王爷成全!”她继而道,“梧桐苑自此不再为刘曜敞开,求你放过献容后半残生!”

不是本宫,而是献容,不是王爷,而是刘曜。她的抗拒不再是国仇家恨那般简单,还夹杂着对他个人深深的恐惧。

刘曜的背脊一僵,沉声道:“放心。”片刻这抹身影消失在帷帐深处,独留樟木的香气飘悬在空中,润物细无声地勾着他人的心思。

羊献容恍若隔世,十二年前,他也许就是这样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

转眼已到深秋,柜中轻薄的夏衫清一色地换成了厚实的双夹襦裙。

夕雾指挥着小苹萝裳有条不紊地拾掇着行李,望着空荡荡的房帷,轻声说道:“我们东西本就不多,收拾起来倒也利索,不出两日我们便可启程南下。”

“是啊。”羊献容拢着绛晕帔子,半倚在圆形小窗旁。她受伤已四个月有余,行走起来胸口也不再那般沉重。她素手一扬,飘零的黄叶轻悠悠地落在她的掌心,像是寻到了归宿。

想起女儿那张与自己七分相似的小脸,她柔声道:“前尘往事已然放下,是时候与隅安团聚了。”

话虽如此,夕雾瞧着主子消瘦无肉的脸庞,不免心疼道:“娘娘要不要跟中山王打个照面?”

刘曜斩杀乔属后,便收到御命匆匆赶回平阳。大军一举占领洛京,刘汉皇帝龙心大悦,嘉赏功勋卓越之臣。命刘曜为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雍州牧,特封中山王。手握重兵,权倾朝野,数遍天下唯此一人。

“人在平阳,何必多上一遭,悄无声息地走干净便是。”羊献容把枯叶吹走,拉上窗子,神色不变。

她心里难受明面却装的若无其事,夕雾忍不住劝慰道:“娘娘何苦在意王氏之言?她一生惨淡,以为所有人的运际都同如出一辙。可奴婢瞧着,王爷待娘娘是真心实意的,对旁人狠毒又算得上什么,待咱们好才是正理儿。”

羊献容合上眼睑,轻轻摇头。太子妃死前临危不惧,抽起利剑便是仰天长笑:“吾乃太尉公之女,皇太子之妃,宁可为义而死,不为胡虏所辱!儿臣今日便为母后做个表率,大晋皇妇尚有气节!”

这句慷慨之言,传十传百,天下怕是无人不知。众人嗟叹太子妃舍生取义,为女中豪杰,再细细品味后半句,这含义便复杂起来。太子妃替羊皇后做女贞女德的表率,此所为何?

没过多久,刘汉中山王与羊后的风流韵事便被渲染的沸沸扬扬,甚至有书生断指而誓,大晋皇后若从了北方胡贼,天下读书人将笔伐攻之。

“本宫不惧辣手王爷,本宫也不惧天下声讨。只怕合二为一,下半生备受欺凌,不得安宁。”

“哎。”夕雾叹了叹,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人生生打断。身着护甲的士卒跪地请安,把一封信件举在头顶:“小的截获了南人送来的书信,还请娘娘亲自过目!”

南人这二字出口,羊献容便知是隅安寄来的书信。她一把撕开封口,急不可耐地读着白纸上的蝇头小楷,双手抖得越发厉害。

“不可能!”羊献容厉声喝道,一把抓起小卒的衣襟,眼神咄咄逼人:“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凭空捏造书信!”

这小卒吓得双腿发软,扑通一声半瘫在地上:“小的哪敢啊!送信的是从建康曹府赶来的差使,现下正在前厅候着呢。他称娘娘若是不信,看了这个一切便都明白了!”

他颤巍巍地从衣襟中掏出一柄孔鸟六珠簪,华贵的色泽闪着夺目的光辉。

这是她前年送给胡太嫔的寿礼!

羊献容的眼前一片混沌,胸腔剧烈的疼痛仿若天水滔滔顷刻就要将她吞噬。

她一下子慌了神,把这封夺魂纸塞进夕雾的手中,急声道:“夕雾,你快看看,你快看看!隅安怎的就没有了!”她仿若失去了全部的寄托,靠在夕雾窄窄的肩头,轻薄的泪水将衣衫悉数打湿。

夕雾打开一看,倒吸一口凉气。她虚扶着主子,稳住心神,对吓得魂不守舍的小卒疾声说道:“找个骑术好的人五日之内赶到刘汉京都,告诉中山王,娘娘病了,想回到平阳静养!”

小卒飞快离去,夕雾顺着羊献容轻颤着的后背,眼眶微红。

也许,这就是娘娘躲不掉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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