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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鱼汤(1 / 0)

霓裳坊,蓝衣女子单膝跪在地上,上首黑衣的男人蹙眉又问了一遍:“什么,你再说一遍?”

蓝衣女子垂首,将之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属下的意思,之前冒充前朝后裔,在江南一带兴风作浪的火莲教已经被人收拾了,最近朝廷恐怕会有动作。”

阴影下的男子面容不清,显得阴郁沉沉,倒是面庞硬朗,窥豹一斑,便可知此人心性坚毅,只是沉沉一笑道:“原来是这样,如此一来,倒要感谢他们做这个出头鸟了。”

不过这样对他们虽然有益,但是也对他们日后行事成了阻碍,骗子太多了,傻子都不会信了,所以他们要挑选一个适宜的机会。

不能太过操之过急,但也不能太过退缩不前,男子一边皱眉思忖着,一边慢慢转着手指上的翠玉扳指。

他有太多的顾虑,可是相比起他要做的事情,这些顾虑就什么都不算了。他想了想,漫不经心地问道:“绿霓裳那里进展如何了?”

“坊主放心,绿霓裳那边一切进展顺利,昨日才传话回来。”蓝衣女子眸光微冷,拱手回禀道。

她们七霓裳中以紫霓裳为尊,蓝霓裳资历最久,也最得坊主信任。

而绿霓裳在其中看起来并不出挑,小家碧玉一般的乖巧样子,温吞默默,可就是向来得坊主器重的蓝霓裳也不得不承认,有些地方自己的确不如绿霓裳。

男子弯唇一笑,问道:“很好,蓝霓裳,你想要什么奖赏?”

“为坊主办事,是属下的荣幸,蓝霓裳不敢讨赏。”蓝霓裳一派的忠心不二,本是如琬似花的女子偏端肃着面容,让人不得不信。

“怎么,还有什么事?”男子笑了笑,扳指碰在茶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犹疑片刻,咬了咬唇才低头问道:

“只是,上次的事情已经失败,苑红棉的这一条所有眼线都被拔除,怕是不成了,坊主需如何处置?”

这一次算是红霓裳办事不利,坊主若是心情好便不会多加计较,但若他心情不会,红霓裳可是有得苦头吃了。

男子今日明显心情极好,摆了摆手不在意道:“无妨,这件事本座另有计划,不过是一个湮华楼,难道还会是铜墙铁壁不成。”

坊主的计划,蓝霓裳想了想,心中一惊,抬眼望向座椅上的男人,惊异道:“紫霓裳若是知道,怕是不肯的。”她若是紫霓裳,也绝不会同意的,更何况……

男子看向她,目光里隐隐带着压迫,心道这霓裳坊里皆是女子,果然有些事还是麻烦的,优柔寡断。

蓝霓裳脸一白,低头不敢再言语,他收敛了眸中冷光,蓝霓裳察觉松了一口气,只听坊主淡淡道:“这个本座自然知道,但这不是你该想的,你听吩咐行事就是。”

“是,属下知道了。”

她愈发低垂下头去,不敢再看上面的男人,紫霓裳的心思,坊主恐怕也并非不知,却罔顾小姐的意愿与否。

“告诉红霓裳,将红棉生前所有的痕迹抹干净,若是留下什么蛛丝马迹,本座唯她是问。”男子嘴角浮上一层浅浅笑意,目光敏锐。

“是,属下知道。”

他拂手道:“你下去吧。”

“是。”蓝霓裳心事重重的出去了,她不知该怎么说这件事。

前朝后裔,听到这四个字,男子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眸光幽暗不明。

他竟不知,这前朝后裔的名头,竟成了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冒充的了,哼,这些贱民,他们配么。

事情就此平息了下来,楚敛按照那道士吐露的话,写了一张密函呈禀上去。

楚敛等人投宿于城中客栈,匆忙用了一些饭食,坐在楼下喝茶消食,掌柜的倚在柜台里,噼里啪啦的拨弄着算盘算账。

人不多,小伙计也很闲,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一边低头倒茶,一边凑趣道:“客官,您们往哪里去?”

楚敛喝了一口茶,淡淡答道:“江陵府。”

慕清明很惊讶的看了一眼少主,少主在外一贯不喜言笑,今日竟然主动与这店小二搭起话茬来,倒是令人吃惊。

“听客官口音也是从江陵来的。”伙计嘿嘿一笑,手中提着一壶碧螺春,分别给几个人斟满茶,楚敛盯着窗外出神,九柯却和小伙计打听起了最近的钦差大人。

小伙计无不崇拜赞扬道:“听过路的人说,滁州最近倒是下了几场雨,原先的滁州刺史已经被人脱了官府,摘了乌纱帽,押解入京,这位新下来钦差大人可真是位青天大老爷。”

一路走来,听说了不少这位“钦差大人”的事迹,滁州刺史唐沥,之前朝廷不是没有派人来过,可个个都是大败而归。

楚敛转过头看向街上的人来人往,红尘紫陌,花红柳绿,这个江南小镇看上去当真再美不过,仿佛这天下便一如这小镇般祥和。

谁都知道,所谓贪官污吏,必然是盘根错节,不单单是杀了一个唐沥就能解决的,哪有那么容易就能清除干净。

能劳摄政王亲自惩办治灾的,不可能只是一个滁州刺史,重要的,是他身后的那些人。

七天后,楚敛几人出现在锦湖别苑门外,殷斯出来迎接,几步之外道:“少主。”

“殷管家,一年不见,别来无恙。”九柯拱了拱手,他和殷斯很熟悉,小厮过来接过缰绳牵了马去。

“许久不见。”殷斯不温不淡的应了声,他一直身处内宅,不喜形于色的惯了。

九柯笑了一笑,也不尴尬,怡然自得的进了宅子,跟在殷斯后面夸他把这宅子整治的漂亮,殷斯应和了几句。

转身就跟着少主进了书房,恭声回禀道:“禀少主,长风镖局送来口信,说是钦差辛大人命人来托镖到长安。”

楚敛一怔,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语调微扬道:“托镖到长安?这趟镖若接了路程可不近呢。”

这路程可是不近呢,遂转了转眸子,又问道:“可有说清楚是什么镖吗?”

“这个尚且不知,不过听口风要最重的镖。”

楚敛沉眉思忖片刻,道:“告诉董天,无论是何镖,都接下来,必要万无一失的送到长安城。”

“是,少主。”殷斯躬身退了出去。

楚敛伸手从书架上撤出一本厚厚的书,书页崭新,墨字清晰,看起来不是常常翻看的,将之前誊抄好的账本的纸笺夹在里面,随手放在了书架不起眼的地方。

长风镖局里董天得了少主的吩咐,转头就和宋凌应承下来这笔生意,随后就是详谈价钱和一些需要注意的安排。

宋凌不解的看着自家的大人,疑惑的问道:“大人既然知道这长风镖局目的不单纯,为何还要托镖去?”

“哦,你怎么看出来的?”左辞站在廊下,廊下的紫藤花纷纷垂落,剑眉轩扬,饶有兴致的问自己的侍卫。

宋凌想了想,他与楚敛接触并不多,这么久过去印象也模糊了,只记得是个戴着银箔面具的少年,他说:

“属下拙见,寻常走镖之人必定会有些道上规矩,那一次,却漏洞百出。那董镖头看起来的确是行镖之人,可是那楚少主竟然一言不合便动手杀人,且使得是暗器。”

镖局的规矩繁多,从江陵到晋州这条路虽然长远,但也应当是镖局常走的,一般的镖局为了顺利少见血,和盗匪其实都是有些交情的,有些对应的暗话。

那董天,一路而来分明都懂得,却似乎是在忌惮什么,不说暗语,说打就打。

“兴许只不过是少年年轻气盛呢。”左辞淡笑一声,显然不以为意。

“这……”宋凌哑然。

那楚少主不过十六七的年纪,他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这个年纪,尤其是身怀武功都是心高气傲,年少轻狂的,陡然遇见这种狂徒挑衅,自然是急不可待的要收拾他们,血气方刚的。

“咱们毕竟是老主顾,你且放心将镖托给他们。”左辞摇头笑了笑,将半杯残茶泼出窗外黄葛树下。

“是,属下知道了。”

左辞修长白皙的手指握着紫砂杯,眉眼轩扬,负手而立,透出与假扮辛言时,截然不同的冷峻威仪。

宋凌看着他又笑了笑,大人一直都是这样,无论遇到什么事,格外冷静,宠辱不惊。

其实这样让追随他的人很安心。

他又淡淡道:“这次托人身镖,让他们光明正大的走,走水路,越快越好。”宋凌应下。

无论是面对朝中的尔虞我诈,还是疆场上的身陷绝境,或者是接到先帝驾崩的消息,不眠不休数日,夙夜千里后,却面对的是宫墙上的暗箭围杀。

大人总是这样的镇定从容,冷静如斯的神情,一路披荆斩棘而来,仿佛什么都不值得惧怕了。

清溪小筑里,庭院洒扫洁净,两三株海棠树亭亭玉立,楚虞靠坐在小池塘前的青竹藤椅上,闲情雅致,怡然自得。楚敛来时,他手中才放下药盏,眉头轻皱,转头看见来人又极快的舒展开。

“兄长,身体可好些了?”楚敛几步过来,看见祀衣手中托盘上的白瓷莲花小碗里,只有一点浅浅的棕色药渍。

楚敛回来的时候就有人来送过消息了,楚虞点了点头,温言道:“嗯,这次的大夫很不错,喝了这药后感觉舒服了不少。”

“十一,尝尝新送来的蜜饯青梅脯。”

楚虞自己不吃,先推过来给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注意到楚敛爱吃甜食的。笑眯眯的看着楚敛,和小时候楚老夫人哄他的神情一模一样,这分明是给他喝药后驱除苦味的。

楚敛从善如流的拈了一颗放进嘴里,酸甜可口,嘴里含糊道:“我也陪兄长钓一会鱼,玉啄,去给本少主拿了渔具来。”

“哎,是。”玉啄马上就搬来了小杌子,请楚敛坐下,又去拿鱼竿鱼饵等物来,在鱼钩上穿上鱼饵。

“唉,赶了这么多天的路,真不知什么时候能得闲。”楚敛舒展了一下双臂,叹息道。

楚虞闻言蹙了蹙眉,抬头道:“怎么,不在这里多留几日?”

楚敛点点头道:“嗯,兄长也知道,山庄这边事物繁杂,明日还有事和父亲当面说,所以要回一趟铸剑山庄去。”

父亲是不大愿意兄长知道这些的,但身为楚家的嫡长子又不可能太过天真,只是隐隐约约透露过一些,依照楚虞的聪明,自然就会想明白的。

果然,楚虞听了淡淡一笑,没有再追问下去,楚敛口风很紧,身边带出来的人也一样。

他问:“父亲很器重你,十一,你这样高兴吗?”

楚敛微微一怔,随即嘴角带起一丝浅笑,目光落在池子里的鱼上,缓缓道:“实说的话,我很高兴可以做这些事,也许在兄长看来这些事情是没有道理,没有感情,可它对我来说却很重要。”

楚敛同他一道坐在池边,天清云淡,接过一杆鱼竿坐在小杌子上,放上鱼饵落进池子里,水面映着杨柳依依,不时有胖胖的鱼儿游过,绕着柳枝转一转。

“有些事情对兄长来说没有意义,于我而言却至关重要,我自有我的雄心壮志,便是不成,也不会后悔。”

楚敛的声音平淡如水,不紧不慢,低垂着眼帘,但却格外透出一股威严来。

她不愿一事无成,此时的野心不再只是守住这个少主的位子,她要让父亲对她刮目相看。

“你高兴,就好。”楚虞静了静,又道:“便是不成,兄长也是在的。”

楚敛微微一笑,看见楚虞的鱼竿动了动,指着颤动的鱼竿,说:“今天晚上的菜来了,养得这么肥,红烧很不错。”

祀衣一看楚虞要点头,就急忙说:“少主,大夫叮嘱过说让大公子吃些清淡的。”

楚虞看着他无奈的苦笑一下,他自己是不挑食的,只不过那些大夫每次来药方没怎么变,倒是需忌口的东西,一次比一次多。

楚敛放下鱼竿,听了祀衣的话,笑说:“那就吩咐厨房烧了做鱼汤吧!”

看来是非得要吃这鱼不可了,楚虞笑着点点头说:“去吧。”

祀衣一手提起鱼篓往厨房去,走出没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轻朗的笑声,他一回头,就看见少主站起来,手搭在公子的肩头,两人不知说起了什么,素来忧郁的公子此时此刻一脸笑意。

他很少见到公子这样轻快又肆无忌惮的笑容,微微仰着头看向他的嫡亲弟弟,白皙的脸上带了红润,眼睛里带了光芒。

祀衣想,公子这样,真好。

午饭就摆在了清溪小筑的临水小榭里,都是些清淡的菜式,祀衣和玉啄扶着楚虞坐到了石桌前,白底荷花瓷凳上垫了素缎软垫。

两人面对面而坐,让人开了一坛荔枝酒,小酌两盏淡酒,楚虞不可多饮,楚敛酒量不佳,倒也能喝到一块去。

釉彩青花绿竹盅里盛着奶白鱼汤,浓香扑鼻。

“仍在水中游,只是已成汤,兄长,你这池子里的可鱼挺肥的。”白瓷海棠碗里盛了浓香四溢的鱼汤,侍女分别端到两人面前。

“鱼食足了,闲适安乐,自然也就肥了。”

楚虞又眸光一闪,问道:“不过十一,你可知这是条什么鱼?”

楚敛喝了一口鱼汤,咂咂嘴里的鲜味,看着楚虞的脸色问道:“难道这不是鲤鱼?”

楚虞嘴角抽了抽,没说话,依旧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嗯,莫不成是鲈鱼还是草鱼?”

楚虞阴测测的一笑,说:“你再猜猜。”

楚敛有点毛骨悚然,觑了他一眼,猜测道:“难道还是鲫鱼?”

楚虞放弃了,无奈道:“算了,看来不计是什么鱼吃到你的嘴里,和鲤鱼草鱼都没什么区别,真是暴殄天物。”

楚敛筷箸尖挑起一丝鱼肉,戏谑道:“不过都是鱼罢了,会有什么区别,对,顶多是刺多刺少,肉多肉少。”

楚虞摇头晃脑的,像极了楚敛幼年学堂里见过的老学儒,带着一点痛心,滔滔不绝道:“十一,你看到的是一个池子,是一群鱼,可同时你也要看到,这些鱼可以做的又不一样,再如何相似,这细微处的差别,造就的是两种不同的……”

“兄长!”楚敛及时打断了兄长长篇大论,无奈苦笑道:“好好,兄长,十一日后万万再不敢小觑它们了,请喝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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