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独自一人，看着被晨雾覆盖的柏油路面。
沁凉的国道从西边逐渐延展过来，在绕了一个大圈子之后直接进入村子，越过小溪之上的桥梁向着南方的城市一路前进，穿过车道高架桥下方之后笔直离开村子。
幽暗的夜色令他神经紧绷，让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的他打开收音机，倾听收音机的声音，然而传出的‘沙沙’电波杂音却反而使他更加坐立难安。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等待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最终终于等不及黎明的到来，早早起身走出家门。这种时辰很难酝酿出散步的情绪，只见他快步走向国道，仿佛被某种东西吸引过去一般。
毫无理由的烦躁，说不出来的郁闷。国道就这么静静地躺在眼前，朝着南方延伸。他试着想象道路的尽头，想象着这条贯穿田野、贯穿村子，一路通往大城市的国道。
虽然常识告诉他眼前这条冰冷的柏油路直通灯红酒绿的大城市，然而这一切就像是父母替他描绘的“未来”一样，既不真实又难以捉摸。
今天的努力将会成为明天的成果。他无法知道明天的果实与长者们口中的“未来”有何联系，就像他不知道这条道路的尽头是否真的通往他梦中的大城市一样，长者们总是述说着明天会如何如何美好，但他一直都明白一个道理，只有熬过今天的人，才有资格畅谈明天。他试着想象，却只看见自己被晨雾吞噬的背影。
有时前方会突然出现轰然作响的大卡车，打破周遭的寂静迳自往南行驶，他只能带着自嘲的心情目送着卡车的离去。这真是令人难以忍受的早晨，他觉得这里肯定不是自己的归属，自己一定有着更加不凡的使命。然而离开这里却又无处可去，只好默默的等待金黄色的夕阳从东方升起。直到无所事事的茅蜩开始发出无忧无虑的鸣叫，他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转身回家，此时，身后峰峦叠嶂的西山在朝阳的映照下，显现出一块又一块鲜明的阴影。
炫目的阳光照得他睁不开双眼，低着头踏上归途。如同被命运战败般的沮丧感和回家的安全感同时充斥心头，连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带着难以解释的心情走在湿.软的田埂，走在回家的路上。
沉睡的村子很快在阳光的呼唤下醒了过来。今天虽然是周末，但村民们还是一如往常的早起。道路两旁的人家纷纷打开窗户，从里面传出早晨忙碌的声音。晨雾逐渐地消失，东山的阴影也消失了，阳光狠狠地打在他一路往北前进的侧脸，让他感到些许的疼痛，看来今天又是一个大热天。
阳光迫使他眯起双眼。这时一个褐色的毛球滚到他的脚边，同时伴随着清脆而又柔软的话声。
“小米！”
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看到一个拿着狗链的女人飞奔而来。在他脚边撒娇的小狗并没有戴着项圈。他抬起头来，只见项圈正孤零零的挂在女人手中的狗链末端。
“真是不好意思啊。小米，快点过来。”
李如心弯下身子将那只猛摇着尾巴的小狗一把抓住。已经不能叫做幼犬的小狗不知道是太过兴奋，还是生来就这么活泼好动，一直在到处拱着小脑袋，就是不肯乖乖的让女主人套上项圈。直到他伸手帮忙，小狗才乖乖就范。
“之前的项圈太小了，所以才跑去换个大的。不过新的项圈似乎太松了点，动不动就会被它挣脱。真是不好意思，你是叫家明对吗？”
李如心最后的那句话让他皱起了双眉，特意别过头去微微点头的身影透露出些许的不快。以前在医院见过几次面，李如心心想他大概不记得了。不过对他而言，自己只是众多护士的其中之一罢了，也难怪他认不出来。
“这么一大早出来晨练吗？脚上的伤已经不碍事啦？”
李如心之所以连问两个问题，一方面是因为对方穿着体育服装，第二方面是觉得不跟对方聊个几句好像有点说不过去。
印象中他是脚腕陈旧性挫伤的患者，正值青春期且爱运动的少年常常罹患这种疾病。通常只要多休息不剧烈运动很快就会自动痊癒，他服了几次止痛药之后也没再来求诊，应该是已经不会痛了才对。
“……我的脚已经不要紧了。”
“这么说，你已经不会痛了吗？”
李家明紧绷着一副脸孔点点头，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就在自讨没趣的李如心打算就此打住的时候，李家明突然主动说话。
“护士小姐。”
“嗯？”
“听说陈旧性挫伤会引起骨质增生，老了以后就会经常疼痛，这种说法是真的吗？”
李家明的态度十分认真，让李如心不禁莞尔。急着离开的小米拉着主人往前走了两三步，李家明见状立刻也跟了上来，好像在等待李如心的回答。
“这个嘛……倒也不是一定啦。”
小狗‘小米’拉着李如心继续往前走，李家明也跟在她的身边，就好像无处可去流浪汉一样。
“挫伤有许多的后遗症，如骨缺血坏死，骨骺损伤导致骨发育障碍等，目前尚无方法预防。其他后遗症如陈旧性骨折不愈合、畸形愈合、关节功能障碍，迟发性神经炎以及自发性腱断裂等则均在不同程度上有可能防止，但也只是减轻严重程度而已。医学界是有这方面的研究报告，不过你不用想这么多的啦，外国人的医学研究你听听也就行了，多喝点猪骨头汤就是了，实在不放心可以去找院长看看啊。”
“原来如此。”李家明觉得李如心的不需要解释那么清楚，另一方面却又放心不少。
李如心在医院里只碰见过李家明两三次而已，不过却常常在早上带狗散步的时候看到他。李家明总是独自一人盯着国道。望着车道的少年仿佛对南方的大城市充满期待，随时都可能离开村子。李如心觉得自己应该跑上前去叫住他，却又觉得随便开口只会将他寂寞的背影推向南方，这次当她发现李家明也跟其他青年一样担心自己老了以后的事情时，内心不由得松了口气。
“家明，你今年要就要去参加国考了吧？”
“嗯。……请不要这样叫我好吗？”
少年的语气十分不悦。
“嗯？”
“不要这么亲近的叫我的名字。”
李如心点点头，她听说过李家明的性格，据说十分孤僻且不愿与人交谈，但真的能打入他内心的话，他倒是一个非常信赖的家伙。
“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啊？”
李家明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十分委屈。
“可是我觉得你的名字不错呢，十分清新脱俗。是你母亲取的吗？”
“我老爸取的，听说是闭着眼睛翻字典取的名字。”
“真的啊，你父亲可真是有趣。”
李家明皱起双眉。
“对啊，否则怎么会搬到这种地方。”
“这里的确是什么都没有的乡下地方，真是难为你了。”
李如心笑得很开心，李家明不由得红着脸低下头去。
“我……我没有那种意思。”
“干嘛不好意思，事实就是事实嘛。”
——典型的乡下地方，就是这种感觉。
经李家明这么一说，李如心顿时颇有同感。
——死气沉沉的养老之地，的确是不属于朝气蓬勃的年轻人。
‘他说的也没错。’
李如心将视线望向全村。V字型的山脊就像一把大剪刀一样横跨两侧，随时都有可能将散居其中的人家和村民剪成两段。
P.S顺便说一句，没想到“湿.软”都会是违禁词，我只是想形容草坪，ZH你很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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