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的清晨，急促的电话声惊醒了李少荃。揉揉惺忪的双眼，李少荃心不甘情不愿的拿起话筒，泣不成声的哀号顿时传进耳朵里。女人的声音。由于还没完全清醒过来，李少荃完全听不懂对方到底在说些什么。
“对不起，请你冷静一点好吗？”李少荃强忍哈欠，心中感到些许不耐。毫不容易才捱到中元节，总算不必一大早就爬起来去看诊了，想不到一通电话就粉碎了他的美梦。“请你冷静一点，先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是谁啊？”
“我是许悠。”话筒的另一端传来十分急促的回答，语气听起来带了几丝哭音。
“许悠——”李少荃觉得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一瞬间清醒了过来。“哦！你是陈向忠的太太？陈若怜怎么了？”
电话另一端的女子终于崩溃了。李少荃从对方哀痛欲绝的泣诉声当中，只断断续续的辨识出陈若怜、呼吸、死了、摇不醒几个字眼。
“我马上过去，十五分钟之内就会赶到，保持现场现状，好吗？”
李少荃不等对方回答，就立刻挂上了电话。歇斯底里的许悠让李少荃直觉的感到陈若怜的情况似乎不太妙。
拿着公事包走出房间的李少荃在门口碰到一脸狐疑的李秋红和安宁。
“怎么回事？”
“陈向忠的女儿的陈若怜似乎情况不妙。”
“啊……”李秋红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一旁的安宁伸伸懒腰打了个大哈欠，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我先去看看再说。”
李秋红皱起眉头看着脱下睡衣朝着洗手间急忙跑去的李少荃。
慌乱的脚步声从盥洗室一路传来，又打了个大哈欠的安宁爬上楼梯，准备回房继续休息。这时李秋红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要下来也不穿戴整齐，这副德性能见人吗？”
只套着一件无袖睡衣的安宁停下脚步，站在楼梯上回头望着李秋红。
“这就不劳您费心了。”
充满揶揄以及挑衅的语气让李秋红的脸色为之一沉。每次在夜里看到安宁，就是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样，李秋红真不知道这个女人心里面在想些什么。
“需要急诊的病患随时会被送进来，所以我们随时都得在床边准备一套衣服，免得病患被送进来的时候造成彼此的尴尬。就算天气再怎么炎热……”
李秋红的训话很快就被打断。
“我一点也不觉得尴尬。”
安宁一手插腰，一手扶着楼梯的扶手，睡衣之下的雪白双腿让李秋红为之气结。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急患家属扰人清梦在先，就算我们穿着睡衣出去，他们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没看到，不会计较那么多的。”
“安宁，你——”
李秋红话还没说完，就被急着出门的李少荃推了一把。
“妈，不要在道中挡路。”
安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让李秋红气得脸色发白。李少荃匆匆忙忙的爬上楼梯，丝毫未察觉出两个女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这时安宁对李少荃说话了。
“我好困喔，先回去睡了。”
李少荃的回答既简单又明了。
“嗯，回去睡吧，不必送我了。”
安宁低头看着楼梯之下的李秋红，脸上挂着胜利者的微笑。她特意打了个大哈欠，仿佛在跟婆婆示威一般，然后就扭过头走上楼梯，只留下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的李秋红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自个儿生着闷气。
连胡子都没刮就急着出门的李少荃，只花了十分钟左右就赶到陈向忠家门口了。提着装满医疗器材的公事包，李少荃下了车之后就直奔陈向忠家，这时穿着睡衣等待许久的许悠立刻将大门打开，就像溺水的人碰到救星一般直拉着李少荃的手臂。
“若怜！我的女儿！”
“请冷静一点。陈若怜在二楼吗？”
许悠一边哭泣一边点头。李少荃拍拍许悠的肩膀，二话不说立刻直奔二楼。挂着填充玩具的房间大大的开启，一脸茫然的陈向忠就站在房间里面。
“陈向忠先生。”
听到李少荃的呼唤之后，陈向忠转过头来，脸上闪过一丝愤怒，不一会儿又露出羞愧的神情，将脸别了过去。李少荃走进房间之后，看到陈向忠的父亲陈建国正用手捂着脸庞，坐在门后的阴影处掩面叹息。眼前的景象不由得让李少荃倒抽了一口冷气，他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远超过他的想象。
当李少荃朝着位于窗口的床铺看了一眼之后，就知道自己的预感果然成真了。躺在床上的少女脸部肌肉已经呈现松弛的状况，很明显的就是一具尸体，而且还是一具了死亡一段时间的尸体。
耳边传来许悠一边呼唤陈若怜的名字，一边从楼梯爬上来的声音，李少荃立刻将公事包放在床边，试着碰触少女搁在毛巾被上的手臂。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完全感受不到半点生物的体温。
李少荃静静的测量脉搏，却怎么也找不到应有的跳动。少女的颈部也丝毫感受不到半点跳动，眼睑下的瞳孔已经放大。打开公事包取出听诊器，试着钻进松垮垮的领口，却听不见任何声音。少女的呼吸和心跳早就已经停止了。李少荃叹了口气，将听诊器取了出来。
“我女儿已经死了吗？”
陈向忠低沉而含糊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仿佛正在强忍内心的悲痛。
“她已经完全死亡了。”
许悠大叫一声。
“院长不是说陈若怜只是感冒，有点呼吸衰弱而已吗！还要我们不必太担心！现在怎么会——”
“不要说了！”陈向忠低吼。“不许责怪院长，你先扶爸爸到房间休息。”
“可是……”
“快去！”
李少荃回过头来，只看到不断啜泣的许悠弯腰搀扶起坐在地上的陈建国。扶着陈建国走出房间的许悠临别之际还不忘转过头来向李少荃报以怨恨的目光。
李少荃深深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感到很遗憾。”
“陈若怜是怎么死的？”
“真正的死因要化验之后才知道。”
说完之后，李少荃打量着床上的陈若怜。衣衫十分完整，寝具也未见凌乱，手脚依然平放在床上，这种种迹象显示陈若怜走得十分安详，死前并未遭受到任何痛苦。
“小小的呼吸衰弱和贫血怎么可能会出人命？”
从陈向忠的语气当中，可以听出他正在努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过成效甚微。
“如果是其他原因造成的并发症，就有可能导致这种结果。”
“其他原因？”
坐在地上的李少荃回过头来，仰望叉着双手站在身后的陈向忠。
“呼吸衰弱和贫血都只是一种症状，而不是一种疾病。人体有时会发生单纯呼吸衰弱、贫血的症状，比如说感冒和生理期交叠地时候，不过也不能排除其他疾病造成呼吸衰弱和贫血的可能性。通常在这种情况之下，人体都会事先出现一些征兆。”
“陈若怜是这种情况吗？”
“我不敢确定，这必须经过化验之后才知道。其实前几天抽的血应该可以瞧出什么端倪，偏偏现在正值中元节，验血报告到现在还没出来。”
“中元节……”
听到陈向忠忿恨不平的呻吟，李少荃叹了口气。
“我这个人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何况跟陈向忠先生也算得上是旧识，所以我就直说了。前几天我采取了陈若怜的血液样本，然后送去化验所检查。检验报告至今尚未出来固然是因为正值连休，不过当然可以通过关系请他们在放假期间进行化验，其实卫生院里面也有简单的仪器，最初步的检验还难不倒我。我想说的是其实这些问题都是可以克服的，偏偏就巧在陈若怜当时的情况还算正常，才让我觉得不需要催促他们将检验结果赶出来。”
“院长刚刚不是说其他疾病也有造成呼吸衰弱和贫血的可能性吗？”
“我当然知道有这种可能性，不过这种情况并不适用于陈若怜。以陈若怜当时的情况来说，每个医生都会认为她只是单纯的呼吸衰弱和贫血而已，可是为了预防万一，我还是替陈若怜抽了血送去化验。然而就是因为陈若怜的情况还算正常，所以我才觉得不必要急着知道结果。若陈若怜罹患了足以致命的急症，当时就一定会出现某些特定的症状，不会只是单纯的表现出贫血和呼吸衰弱，在这种情况之下，除了请化验所加快检验脚步之外，我也会立刻叫救护车将她送进公立医院。然而情况并非如此，陈若怜看起来真的就只是单纯的贫血而已，就算是其他病症引起的贫血，症状也属轻微，没有立即致命的危险，足够时间让化验所一再进行检验，直到筛选出真正的病因为止。”
“为什么若怜最后还是死了？”
“我也觉得很讶异，不过我可以确定陈若怜的死因绝对不是贫血和呼吸衰竭，一定还有其他的原因。”
前几天进行诊疗的时候，除了贫血类似感冒产生的呼吸衰弱的症状之外，李少荃并未检查出任何的异样。既没有什么宿疾，更没有家族遗传病史，唯一值得注意的地方是陈若怜是个神经质的少女，而且以前曾经有过装病的记录。她生前不知道跑了几次医院，每次李少荃都诊断不出什么症状，只听她说自己似乎浑身上下都不对劲。不过严格说来，这也只是一种臆测罢了。
李少荃一边检查陈若怜的身体，一边在内心询问自己。为什么在下了诊断之后，还会出现这么离谱的情形？难道是漏掉了什么，才会造成这么严重的误判吗？
李少荃虽然不愿承认，却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其实前几天李少荃前来出诊的时候，对于陈若怜居然真的有生病的症状感到十分的不可思议。刚开始听到陈若怜身体不适的时候，李少荃还以为她又在装病了，事实上从以往的记录来判断，陈若怜在引起那么大的骚动之后，的确是很有可能借着装病的行为，来逃避父母亲的斥责。
陈若怜的身上看不到任何外伤，嘴角微张，体温降低，身躯也出现僵硬的状况，皮肤浮现出轻微的尸斑，眼角.膜略微混浊，这些症状再次显示陈若怜已经死亡了，而且还死了好几个小时之久。
“应该是昨晚严格说来应该是今天凌晨一点到三点的这段时间死亡的。”
李少荃说完之后，回头看着陈向忠。
“你有何打算？”
陈向忠歪着脑袋略事思考，脸上的表情十分阴郁。
“什么打算？”
“距离上次诊断已经过了二十四小时以上，所以我也无法判断真正的死因。如果想知道确切的死因，建议将陈若怜的遗体送去解剖，至少请法医抽取末梢血管的血液或是骨髓液进行化验。当然，这一切都必须经过陈向忠先生的同意。”
“开什么玩笑！”陈向忠大声斥骂，涨红的双颊充满了怒气。话声刚落，又怯生生地低下头，似乎对自己刚刚的失态感到惭愧。“院长，真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我知道陈向忠先生现在很想揍我一拳。”
“院长说笑了，我没有那种意思。不过这孩子是个女孩家，我说什么都不让她接受解剖。再说就算知道死因为何，也唤不回陈若怜的生命了……对不起，请院长多多包涵。”
李少荃觉得从头到尾一直控制脾气的陈向忠真的很了不起，一般人碰到这种情况，早就抓住李少荃的衣领厉声斥骂了。从陈向忠的个性看来，如果能晓之以理加以说明，搞不好可以说服他让李少荃采取陈若怜身上的样本。然而李少荃感到十分犹豫，他担心一直压抑自己的陈向忠再也承受不起任何的刺激。
之前的诊断很明显是个错误，这个错误并不是无法避免的，而是确实有发生的可能性。陈若怜的尸体就摆在眼前，这个残酷的事实就是最好的证据。
“死亡时间是凌晨两点，死因就写急性心肌梗塞，这样可以吗？”
陈向忠点点头，同意了李少荃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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