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明，你挺受欢迎的嘛。”
身旁的年轻男子用手肘碰了一下李家明。
“哼。”李家明瞪了年轻男子一眼，打量着眼前的林月瑶。“什么东西？乱七八糟的我可不要。”
“不……不是我的东西啦，是……是陈若怜……”
“她的东西？真是够了。”李家明的表情十分不耐。“我跟陈若怜一点交情也没有，要不是我爸妈硬是要拖着我过来，我才懒得跑这一趟呢。陈若怜的遗物你要给我？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我是一个正儿八经的黄花大小伙。因此，对不起，我没兴趣。”
“可是……”
李家明不再理会林月瑶，转而跟身旁的年轻人说话。
“这里热死了。高启林，我们走吧。”
“可是棺木还没抬出来呢。”
年轻人看看欲言又止的林月瑶，又看看一脸不在乎的李家明。
“不送最后一程也没关系的啦，我跟她又没什么交情。这里连树荫都没有，再站下去，我感觉迟早会被晒成人干。”
抱怨几句之后，李家明拽着年轻人一路往前走。他笑得很开心，仿佛早就忘了林月瑶的存在。
“好吧，家明，那你要请我们两兄弟要请我们吃冷饮哦。”
“李家明，这样不太好吧？”
频频回头的高启义突然蹦出这句话，李家明马上瞪了他一眼。察觉失言的高启义立刻举起双手。
“好啦好啦，李家明同志。你和她很熟吗？你认识她么？”
“天晓得。”
“人家只是想把陈若怜的遗物交给你，犯不着甩脸色给她看吧？”
“我跟她非亲非故的，跟她很熟么？凭什么接受她的遗物？”
“搞不好对方有什么特殊理由啊，要不然怎么会特别跑来找你？”
“别说了，总之我讨厌陈若怜。”
高启林以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李家明。
“哇，犯不着说这种话吧？”
“为什么不行？那个女人一天到晚缠着我，都快被她烦死了。”
“不可以背地里说死者的坏话。”
“拜托，她又不是我的朋友。”李家明摆着一张臭脸。“老实说我根本不想来的，都怪老爸一直要我参加告别式，你们也在一旁起哄，所以我才会勉为其难的跟你们过来。我跟陈若怜真的一点交情也没有，她是死是活都不关我的事。”
“可是人家将她的遗物交给你，就表示她把你当成好朋友，礼貌上应该要欣然接受才对。”
“这是什么道理，才不要呢，接受陌生人的遗物多可怕。”
高启义听了直摇头。
“你这个人可真是自我中心。”
“哟呵？高启义，难道你就会接受？”
“当然会啊，先拿着，大不了事后再丢掉好了。”
“我看你比我还要冷血。”
高启林叹了口气。
“小鬼头就是小鬼头，真是服了你们。”
李家明和高启义齐声抗议，弄得高启林只有摇头苦笑的份。
“算了，我们去吃冷饮吧。今天真是热得让人受不了。”
......
林月瑶紧咬着下唇走上山路。
抬起头来，只见队伍最前方的棺木正在披着白布缓缓的朝着山上移动。低垂的树枝替众人挡住毒辣的艳阳，才刚除过草的山路两旁到处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青草味。
陈若怜就要被吸入幽暗的树林了。
林月瑶紧握手中的明信片。留下无数的遗憾和留恋，年轻的陈若怜离开了人世，林月瑶的心中充满难以形容的不舍。每思及此，林月瑶就不由得憎恨起冷冷别过身去的李家明。那张明信片代表了陈若怜的心意，然而陈若怜生前却一直提不起勇气将明信片寄出，因此林月瑶才想将它直接交给李家明，了却陈若怜的一桩心事。想不到李家明居然这么无情。
‘这实在是太过分了。’
陈若怜都已经不在人世了，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她了，李家明却一点也不觉得难过。然而无情无义的人并不只有李家明。
林月瑶竖起耳朵偷听大人们的窃窃私语。太突然了，还这么年轻，陈向忠先生也真可怜，看起来那么健康的人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这些话题还衍生出其他的话题，比如说哪户人家的谁谁谁也是死了儿子，或是自己住在哪里的朋友也有同样的遭遇，要不就是跟陈若怜完全无关的传言，以及前阵子发生的事件。聊了没多久，谈话的内容又拉回陈若怜身上。陈向忠家的女儿在中元节前夕突然失踪，没人知道她到底出了什么事。那个女孩子本来就很轻浮，那么放浪形骸，一看就不是正经姑娘家，我早就料到她迟早会出事之类的。
‘实在是太过分了……’
没有人真正的为陈若怜之死哀悼。陈若怜都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遭受这种对待？
送葬队伍停了下来。低着头紧咬下唇的林月瑶没察觉到队伍已经停下脚步，差点就一头撞上走在前面的女子。
树林当中有一块刚除过草的空地，中间开了个大洞，两旁堆满黑色的泥土。
林月瑶知道那个洞穴就是陈若怜的栖身之处。陈若怜将被埋进洞里，被这个世界除名。树林当中有数不清的洞穴，吞噬了数不清的死者，将来也会有数不清的人被送进这里。林月瑶知道自己早晚也会成为这里的住民。
陈若怜生前一定也跟林月瑶有同样的想法，觉得那应该是好几十年以后的事情。想不到陈若怜的“早晚”竟然来的如此之快，快得令人不知所措。没有人能预见生死，陈若怜的死就是最好的例子。既然如此，又有谁能断定林月瑶的“早晚”不是明天？
总有一天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后天。早晚会来的总有一天，林月瑶也会被洞穴吞噬，从这个世界除名。
光是想象就觉得恐怖。一想到陈若怜已经通过了这个过程，更让林月瑶感到绝望。每个人都要经历这一关，谁也逃不掉。
棺木在不断颤抖的林月瑶面前被抬到墓穴旁边架在马梯上的平台。人们开始敲响小小的钟鼎，道观的林道长开始诵经。
陈若怜告别这个世界的时刻即将来临。
‘她今年才二十岁而已啊……’
没错，只有二十岁。如今连那么年轻的陈若怜都死了，如果跟陈若怜同年纪的村民也跟着死了的话，相信不会有人感到讶异。
这时林月瑶突然想起一件事，村子里没什么好看的小饰品，林月瑶也不常跑去前坛。前阵子林月瑶的母亲刚好带着她到前坛逛街，就顺道替即将过生日的陈若怜买了一份小礼物，还请店员刻意包装了一番。早知如此，就应该早点把礼物送给陈若怜才对。
林月瑶转头望着山脚的方向。陈若怜的墓地就在山脚上不远处，并不特别偏僻，如果从这里跑到林月瑶家，大概只有十五分钟不到的路程。
现在跑回家去拿礼物的话，赶得及在下葬之前回来吗？那份礼物是为陈若怜选的，林月瑶希望让它跟着陈若怜一起埋入土里。怎么到现在才想到呢？林月瑶不由得开始责怪自己。如果早点想到，就可以把礼物放进棺木了。
道士的诵经声听起来就像时钟的嘀嗒，林月瑶望向身后，将视线拉回眼前的墓地，然后又转过头去看这身后的山脚。诵经声在林月瑶犹豫不决中停止，陈若怜的棺木被套上绳索，准备放入墓穴。
林月瑶突然跑到陈若怜的父母身边。
“呃……许悠阿姨。”
许悠回头看着林月瑶，哭红的双眼有些浮肿。
“我替陈若怜准备了一样礼物，想让陈若怜一起带走。可以等我一下吗，我马上回家去拿。”
许悠环顾众人，脸上的表情有些为难。抓着绳子的村民们也是大眼瞪小眼，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个……”
这时林月瑶母亲开口了。
“你也真是的，这种事怎么不早说呢？”
一名治丧办的男子连忙打圆场。
“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死者的在天之灵一定感到很欣慰。我觉得形式反而还是其次，倒也不必非得将礼物放进棺木里面不可。”
男子的说法立刻得到众人的赞同，许悠夜露出哀戚的微笑。
“谢谢你，林月瑶。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嗯。”
林月瑶低头不语。没有人能体会林月瑶的心情。陈若怜死了，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林月瑶已经永远失去了这个朋友。
“对不起，我打个岔。”一旁的林致远突然打破沉默。“其实还是可以请她赶回家一趟。”
林月瑶抬起头来，看着面带微笑的林致远。
“掩埋棺木还得花上一段时间，就算真的赶不回来，我们也可以将棺木前段暂时保留起来。这位想来是往生者的朋友，所以才想对往生者尽最后一次心意。再说应迟到而未送的礼物一直摆在身边，日后难免会造成心里的遗憾。”
“嗯……”众人沉吟片刻。
“既然林道长这么说，我们也没什么意见。”
“谢谢您。”
林月瑶低头称谢。在场的人只有林道长才了解自己的心情，这点让林月瑶感到很温馨。年轻的道士缓缓的点点头。
“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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