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致远道长，村子又有人死了吗”
小倩的问题将正在沉思的林致远拉回现实世界。
“嗯，这个……怎么说”
“我还记得啊，上次村里有个年轻女孩子死掉的时候，你也是坐在这里，像现在这样一副很沮丧的样子。”
林致远报以苦笑。
“这次也是村里的人吗”
“嗯。”林致远点点头。“但他还没死，不过……我想大概他已经过不了这一关了。”
林致远不觉得这么说有什么不妥，秦延清的病情根本没有康复的可能性。
“的确是村里的没错，而且还算是我儿时的朋友。”
“哦”
林致远轻叹了一声。
“小时候我们常常玩在一起，应该说他老是找我玩才对。那家伙比我小三岁。”
“就像个屁股后的小跟班一样”
小倩笑得十分保留。
“或许吧小时候我相当内向，除了少荃之外就没什么朋友了。”
“少荃是……”
“就是卫生院的院长。少荃跟我的交情不错，不过他那个人十分好强，不喜欢被年纪大的孩子当成跟班，所以我们两个自然而然的就玩在一起了。少荃比较独立，个性相对尖锐，跟年纪比他大的孩子处不来，跟年纪小的孩子倒是相处得不错。虽然他有时霸道了点。会把朋友之间的气氛弄得很僵，不过我们这些孩子还是很喜欢跟他在一起。”
“这就是典型的孩子王嘛。”小倩笑了出来。“不过我还真无法想像你跟孩子王玩在一起的画面，林致远道长反而比较像是一个人躲在家里拼命看书的孩子呢，嗯，就是现在说的宅男。”
“也不见得啦，小时候的我梃顽皮的。”林致远露出微笑。“不过提议的多半都是少荃。那家伙最会出一些鬼点子来整人，不然就是发明一些莫名其妙的游戏，反正挑战禁忌他最行就是了，真的算得上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通常碰到这种时候，我多半都会持反对的意见，不过根本说不动他，弄到最后我也只好跟他同进退了。现在回想起来，少荃就像是不断踩油门拼命往前冲的亡命徒，而我就是扮演煞车不离脚的角色。”
“……我能想像。”
林致远看着油灯的亮光。
“村子里每年都会举行盛大额庆典的仪式，我跟少荃小时候曾经跟在大人的队伍之后……”
说到这里。林致远突然想起今年的庆典后所发生的种种怪事。屈指算来也已经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了。林致远却觉得好像昨晚才刚发生一样。
“其实我们这么做真的很不应该。庆典是十分神圣的仪式，照理说小孩子是不可以跟在队伍的后面，再说那么晚了还跑出来也十分危险。不过说也奇怪，每年村子里总是会有几个孩子偷偷跟在大人的队伍后面。或许小孩子天性就是这么好奇不怕死的生物吧”
“嗯。也许吧。”
“还记得当时少荃提议要跟上去看看的时候，我当然是反对的。至于延清……就是那个病危的家伙，他夹在我跟李少荃之间，不知道该听谁的才好。延清真的很怕鬼，他从小就是个胆小怕事的孩子，叫他跟在大人的队伍之后简直就是要他的命一样，万一被大人发现的话，少不了会惹来一顿臭骂，更何况庆典的气氛又十分诡异。所以当我表示反对的时候。那家伙显然是松了口气，可是少荃却说就算我们反对，他也要一个人去。听到他这么说之后，我们也只好乖乖的跟着地去了。”
“我能想像当时的情况。”
看到小倩露出了然的微笑。林致远也笑了出来。
“我们三个人的关系就是这样。即使少荃再怎么霸道、再怎么不讲理，延清还是会乖乖的跟着他走。至于我则是担心少荃会冲过头了，所以只好待在他身边，适时的拉他一把。”
林致远已经忘了他们三人是在什么时候分道扬镳的了。小孩子一旦进人青春期之后，就会脱离原先的小团体，跟同样处于尴尬期的朋友另组团体。他们不再像小时候一样以干傻事为乐，反而比较注重朋友与朋友之间的言语沟通。进入青春期的李少荃已经懂得如何跟年长的朋友相处，林致远还记得当年他经常跟家里开书店的周新和陈记粮油店的兄弟交换书本和唱片。少了李少荃之后，林致远就不常见到秦延清了。秦延清也交了其他属于自己的朋友，几年之后长大成人，跟心仪的女孩子结婚，也当了父亲继承家业。然而不可否认的，林致远的确曾经与他们共同度过一段青涩岁月。
林致远低头不语，想像正躺在病床上的秦延清。他失去了妻子、失去了女儿，现在即将失去自己的生命。
一旁的小倩突然出声。
“如果你有个心爱的人，希望那个人能照自己的方式活下去的话，你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吗”
“去当医生”
“不对。”小倩笑笑。“杀了他。”
林致远有些错愕。
“希望对方为自己而生、同时也为了自己而死的话，最方便的方法就是杀了他。否则其他人就会抢先一步杀了他，将他从你手中夺走。”
说出这种话的小倩吃吃而笑。
“很有趣吧亲朋好友的死亡是一件令人难过的悲剧。当死神将心爱的人从身边夺走的时候，我们总是觉得为什么上天要对自己这么残忍，因此不让自己遭受如此痛苦的唯一方法，就是亲手将那个人杀死，我们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
“或……或许吧。”
小倩从长椅起身，环视黑暗之中的教堂。
“……你不觉得可爱跟可怜其实是同一件事吗”
“呃”
小倩笑了一笑，回头看着林致远。
“比如说你养了一只小鸟，那只小鸟跟你十分亲近。让你爱不释手。”
林致远点点头。表情有些迷惑。
“然而小鸟再怎么可爱，终究也有死亡的一天。即使你再怎么疼它、再怎么爱护它，总有一天它也会离你而去。如果你不希望它被人夺走，永远为了你而活的话，就只能亲手杀了它，即使心中再怎么无奈、再怎么不愿，这也是你唯一的选择。所以愈是可爱的东西，就愈会令人感到可怜，你不这么觉得吗”
“……嗯。”
“所谓的可爱，就是指你失去了之后会感到悲伤的东西，不愿意失去、或是失去之后会感到遗憾的东西，就是所谓的可爱。”
“……嗯。”
林致远露出微笑，一方面是小倩乍听之下似乎言之有理、仔细思考之后却又欠缺理论依据的论调让林致远感到莞尔，另一方面则是感慨于自己居然差点被一个小女孩的荒唐谬论说服。
“你平常都在思考这些事情吗”
小倩朝林致远瞄了两眼。很快的就将视线飘向彩色玻璃。
“没错，我平日经常在思考生与死的问题。应该是说我不得不去思考才对。”
小倩回答时略显沉痛的声音让林致远有些狼狈。身体不好的小倩经常在生死之间徘徊，林致远在羞愧于自己不该问这种傻问题的同时。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遗传性紫外线过敏本身就是一种没有办法治疗的疾病，失去抵抗力的患者经常会受到各种疾病的感染，欠佳的身体状况更提供了绝佳的感染环境。如今某种高致命性的传染病正在村子里蔓延，林致远不由得替小倩捏了把冷汗。
“呃……”
林致远还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小倩才好。
“你以后最好不要常常跑到这来。”
小倩回过头看着林致远。
“为什么？会打扰你吗”
“也不是这个意思……因为……这一带的野狗比较多……”
“我也听说过了。不过倒还没见过半只野狗。”
“女孩子这么晚了不应该跑出来，即使是在乡下地方还是可能会发生危险。”
小倩直盯着林致远，心不甘情不愿的叹了口气。
“好啦。我会乖乖的待在家里，不会再侵犯你的领域了。”
“你别这么说，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没关系啦，反正我早就已经习惯了。”
“你误会了。”林致远再度强调。“……我希望你能保守秘密。”
小倩一脸疑惑。
“这件事可以让你的家人知道，尤其是你母亲，还有你的家庭医生，不过千万别告诉村子里的人。我不希望太多人知道这件事。”
“难道是什么天大的秘密”
“嗯。可以这么说。”
“好，我答应你。”
看到少女认真的表情之后，林致远缓缓开口。
“村子里正在流行一种原因不明的疾病。”
小倩皱起双眉，神情十分讶异。
“是传染病吗”
“可能性很高。李少荃推断这种疾病应该是以山里的野狗或是其他小动物身上的跳蚤和虱子为传染媒介。”
“很危险吗”
“十分危险。截至目前为止，疑似发病的患者全都在极短的时间内死亡。说来这实在有点讽刺，你们搬到林场村是为了寻求更安全的生活环境，结果却碰上了这种事。”
“经你这么一说，待在城市里面搞不好还比较安全。到底是怎样的传染病这么可怕”
林致远摇摇头。
“不知道。李少荃说这种疾病的症状与已知的传染病完全不符合。”
“是新出现的”
“不清楚，只能说有可能是突变种或是新种的病毒。发病到死亡的时间实在太短了，无法进行详细的调查。再加上村子里的人十分排斥解剖尸体，这里也没有设备齐全的医院，掌握病情更是难上加难。”
“原来是这样的啊……。”
“所以我才会劝你没事就不要出门，更何况这附近还有不少带有传染媒介的动物出没。”
“好吧，我明白了。”小倩点点头，歪着脑袋看着林致远。“真是可惜啊，好不容易才见到你呢。偶尔来这里总行了吧”
“这个嘛……老实说我们对这种疾病一无所知，也不知该从何预防起，当然也不能确定窝在家里不出门是不是就会比较安全。所以……该怎么说呢……”
“不要把自己的生命当儿戏，还是预防一点对吧。”
“嗯，我就是这个意思。”
“谢谢你，我会转告母亲和温宝医生的。不过我不会在外面到处乱说。否则势必会引起村民的恐慌。林致远道长，这就是你担心的地方吧”
林致远点点头。
“我会特别小心的，没必要绝对不会出门。这样子我以后总可以到这来找你了吧”
“要不要来这里是你的自由。我也没有权力干涉。不过小心一点总是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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