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宗玺出门时，纷纷乱乱的脚步声已经很近了，拐弯处已经隐约能瞧见恍惚的灯光。宗玺前头引路的人顿了顿，忽然开了身边一间牢房的门，一把将他推了进去。
拐角立即便有人转了出来，这人站在路边低头做了一个恭谨状。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过去，为首的像是发觉了什么，停了下，问道：“你在这里面做什么？”
“小的方才听闻里面有人嚷着痛，进来一瞧却没了声响，是才正准备出去。”这人没一点慌张，语气间颇有些此时该有的懊恼。
他一个不自然便会被发觉，但为首的没有要和他多聊的意思，他的应答几乎是对着人家的背影。听着他们拐了弯、愈行愈远，这人才擦擦手心里的冷汗。
宗玺出来，照常往外走，快到门口时忽问了他一句：“你在这儿多久了？”
“回主子，已有三年了。”
“回头你同柯己报一声，来年家去吧。”宗玺沉吟了下，“你叫什么？”
“属下文木。”
宗玺这时便正经的瞧了他一眼：“木字辈的……辛苦了。”
文木将他送到牢门口，便又来人默默上前引着他出了门。此时天色已经大亮了，还刚巧有个好日头，牢狱所在本是个杂草丛生的荒凉地界，这样的日光下都显得有些格外的意思。
“柯乙，”宗玺唤了声，“人都安排好了吗？”
柯乙的脑袋倒着从房檐上探下来，脸上还带着些霜气化成的水光，“都已安排妥当了……昨夜曾大人遣了人来询问少爷近况。”
“不必理会。准备行动罢，我等不到晚间了。”
“少爷，”柯甲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忍不住还是提醒道，“曾大人那边的信想必是曾小姐的意思，若没收到回信估计她会闹到老夫人那儿。”
宗玺目光不转，半晌才平淡回了句：“随便找个由头搪塞过去罢，往后那边的事不用再知会我了，你们看着处理便是。一刻钟后行动。”
他说完便回房了，留下柯甲柯乙两个面面相觑。过了会儿柯甲哭笑道：“你说，那个曾小姐怎么还不死心啊！难道少爷表现的太亲民了吗？”
“如果避之不及也算亲密的话。”柯乙翻了个身，从房檐上跳下来，身形忽的一僵，“韩公子。”
柯甲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也有些意外：“韩公子，您怎么来了？”
韩杨一身衣服不复他往日的明艳风格，反倒偏暗淡些，脸色也有些阴郁，声音低沉的问道：“你家少爷在吗？”
柯甲还没应，房门便开了，宗玺站在门前面沉如水，他已经换了身利落贴身的劲装，黑玉一般的眼睛看着韩杨。
韩杨一直认为宗玺是个温润如玉的富家公子，这样冷峻的眼神竟让他背后无故的微湿，反应也不禁慢了下：“你这是要去哪儿？”
“你来这儿做什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和乐楼今日已经关门歇业了。”宗玺的声音凉飕飕的，像是来自暗不见天日的地方。
“你要劫狱？”韩杨又打量了他一番，“我昨晚见了玉笛声……那儿不是个人待的地方，是该早些把她弄出来……”
“不劳你费心！你这算什么？”宗玺眼神多有不屑，他本不是这么容易情绪波动的人，但自从被玉笛声浸湿杂草的血刺激到，他就有些控制不住，现而今所有在那其中推波助澜的人都会激怒他。
陈掌柜又无声无息的出现在楼梯口，这次是韩杨首先意识到，他发觉了熟悉的气息便猛地回身：“……原来是你！陈先生。”
“叫我沉息便可。”
他话一出，在场的人俱是一愣。沉息，十年前叱咤江湖的神秘人物，只存在于口口相传的传说中。传闻中他以掩藏气息为长在十几年前横空出世，独步江湖少年意气，是整个京城后辈的追崇的榜样人物。
但沉息没几年便销声匿迹，江湖暗中波涛汹涌，沉下去的人并不少，他的消失至今也是江湖中有识之士提起便扼腕痛惜的一桩事。
因而他们这些后辈们忽然听见他这样平平淡淡的说起自己的名字，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们愣着，沉息倒没很在意：“白日里风险很大，你若果真要此时去，韩公子……倒是能帮到你。”
一句话点醒了自顾自愣着的一行人，韩杨率先接话道：“是极！我早已打探清楚了我哥……他们审讯的时间及手段……不必急着拒绝我，”韩杨看了眼宗玺没半分松动的表情，“我是为了玉笛声，你无需让她在里面待得更久。”
宗玺默了默，忽然道：“韩榉审犯人用刑吗？”
韩杨想了想：“从前没有注意过，但夜里我去探的时候是没有用刑的。”
“你同他讲过你认识玉笛声的事情吗？”
“并未。”韩杨嗤笑一声，“不过他应该早就觉出了。看在我的面子上。他应该……”
宗玺早就转头去问沉息：“依您看，夜里动手能一击必胜吗？”
沉息是前辈，他对他们下手的原因还有待深究，但此时还要用人，姿态便不得不放的低些。
“此时动手很难得利，一旦触头，玉笛声就会被转移到看管更严密的地方，从这个方面看，耽误这一会子功夫，比将来用时辰来打探玉笛声的位置要合适许多。”
“过会儿我父亲下朝之后会去牢里亲自审一番——他是个极爱面子的，动用刑罚这种不体面的行为，在白日里众目睽睽之下他是不会使的，所以白日里她遭的罪不会比夜里多。”韩杨体贴的补充。
宗玺想了下，便转身回了房间。
韩杨颇有不爽，在此事之前他和“陈掌柜”相处得很熟络，称得上是忘年的朋友。这时也不见外，随口就挑事般的抱怨道：“瞧他那副样子，得了您的指点，也不晓得尊敬些。”
“他对你我，没有举着大刀追杀已经很不错了。”这时他仿佛又是那个接待四方之客的陈掌柜了，说起话来带着平和随意的笑意，“你跟我虽不尽相似，但也逃不脱……”
韩杨笑了一声：“这样对朋友，委实是我的过错。只是陈…沉先生你自不必牵扯进来的，缘何给自己添这么大麻烦？”
“讲实话，这样的事我做的也不算少，愧疚得久了便没了感觉。你若问我这回为什么出手么……”沉息沉吟了下，笑着道，“可能是我年纪大了些，愈发优柔寡断了，设计一个小孩子竟也狠不下心。”
他自顾自的说着自己一把年纪，眼神却不知为何泛着少年人会有的光芒。
“只是你这样做，我父亲那边，”韩杨没忍住地问出口，“你不会不好交代吗？”
“我只为他卖命十年，至今早为止这一笔债已经了却了。”沉息露出个轻松的笑，“今日之后便不用背负着他的恩情了。”
“你忘了我的身份？”韩杨很困惑，“这么容易信任我？”
“你和你韩家的人不一样，和你熟识这么久，我从未因你父亲的关系对你有格外的看法。”沉息笑吟吟的，“你不会出卖我——十年前我若这样断然的评价一个人，可能是我初入江湖识人不清……”他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但这么久烟火气的浸染之后，别的不敢说，于识人一道，还是颇有心得的。”
韩杨沉默了好一阵，半晌才满脸痛苦道：“你这人太不地道了……关门了居然还藏着酒。别否认，我已经闻到味道了。”
沉息愣了愣，嗤笑道：“你少做梦了。这是我从开这间店起藏起来的桑落酒，绝不能便宜了你小子。”
韩杨却已经哥俩好似的拦住他的肩：“不妥不妥，往常人多不觉得，此时就咱们几个人，那酒的味道太浓了，光闻着却不让喝也委实太煎熬了些……”
“是我太久不理会江湖中事的缘故还是我退步的太狠……你，加上宗玺那边的几个后生，探起气息来，着实令我刮目相看。”沉息不无感慨的说。
“宗玺那边也察觉到了？”他果然不是个简单人物，韩杨心里有些疑惑，但没深究，“我们只是察觉而已，也没探出所在，足可见你老人家宝刀未老。”
“得了，少奉承我了。那坛酒我埋在后院里那口井边上，你若忍不住便将它起出来。不过，”沉息看了眼宗玺的房门，“你不怕误了事吗？”
“于我而言，喝了酒才不会误事！”韩杨摆摆手，立即便要动身的样子，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回去敲宗玺的门，手刚碰到，那门便从里面被推开。
柯甲探出头来道：“我家少爷已经歇下了。”
“可见没什么福气，那便罢了。”韩杨悻悻的收回手，打消了请他喝酒的打算。
而此时，牢中的玉笛声却不像韩杨所想的那样安全。
韩仲白在朝堂上的处境并没有很及时的好转，另一派系借机发挥的功力不错，一招“贼喊捉贼”便快要将他钉死，加上皇帝对他一贯的不信任，他如今地位愈加岌岌可危。因而他一下了朝便径直去了关押玉笛声的牢房。
因而面对几近晕厥的玉笛声，他似乎没什么耐心。
一盆水兜头罩脸的泼下去，玉笛声身体颤了颤，发出痛苦的闷哼。
“说了罢，究竟是谁指使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