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玉笛声出门一瞧，果然已是月上柳梢头的境象。
她径直朝着临近山头的厨房走去，进门一看大师兄正盯着卜碧方才用完了夜宵杯盘狼藉的样子，眉峰蹙着隐见不悦。
玉笛声扑哧笑了：“二师兄总爱做些‘后患无穷’的事儿，你又不是头一遭替他收拾，怎么今日气成这样？”
她纯粹是随口一问，问过之后便上前几步，准备从卜碧剩着的东西中挑品相稍好一些的将就一顿，因而也没留神傅越芜这一时刻看着她的眼神有多复杂。
“你这日夜颠倒的，也就仗着师父闭着关没空理你。”他很快便转过头去，语气寻常的问道，“想吃哪个？我去热热。”
玉笛声惊喜的“啊”了一声：“如此便再好不过了，我还担心宗玺身子刚爽利些，吃凉的恐不好。”
傅越芜接住她边说便递过来的几个盘子，面上不漏分毫，状若无意的问了句：“我晚间去你那儿寻你用饭，怎么瞧见宗玺从那门里走了出来？”
恐怕您不仅瞧见他走了出来，还将他质问了一番罢！玉笛声心里撇了撇嘴，虽然宗玺此前只说他醒来出去找了本书，顺道替她向师兄告了晚饭的假，但自己的师兄自己知道，若是寥寥几句没讲明白，傅越芜是一定会进来将她摇醒了细细问清的。
话说回来，那会儿师兄没将她摇醒，多半也是看在她好几日没好生歇息的缘故，此时养精蓄锐好了，若要她交代清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她这心里千回百转着，在傅越芜看来便是一阵默然。他倒也没难为她，只静静地看着呼呼燃着的火苗一寸寸卷上锅底，等着她回答。
“大师兄，”玉笛声放低了声音，“同宗玺待在一块，我很欢喜。”
此话一出，玉笛声自己先觉得不好意思了。若说寻常各家闺阁中的姑娘那种矜持优柔，她是学不来的。此前答应了宗玺时是这样，如今在“家长”面前承认了也是这样。只是到底是开蒙以来头一回，羞涩也是难免的。
傅越芜的后背却僵了僵，他未发一言，安安静静的将热好的菜递到她手里后，才摸了摸她的头，沉声道：“我们笛声长大了。”
这话听着虽没什么毛病，可大师兄的神情却有些不自然，玉笛声不禁疑惑问道：“师兄你哪里不舒服吗？怎么看起来忽然……”
“不过，笛声，”傅越芜没理会她的疑惑，自顾自的接着道，“你还小，不可与他居于同一屋檐之下……你个姑娘家还是比较贵重的。”
玉笛声“噗嗤”笑了，边笑边往外走：“也就在咱们青城山上我比较贵重——哦，兴许还没有师父那几颗‘仙丹’贵重。”
怎么会呢？你可是我们最贵重的小师妹啊——纵然你心中不再只有我们，也不会只有我，但你永远都是我的师妹。
傅越芜拎着她挑的几个菜，同她往她那间屋子走。
夏夜的星空总是极热闹的，像极了人间几日一有的集市，流水一般的车马，乍一看去总是满眼的繁盛。郁郁的草丛间偶尔传来几声蝉鸣，更衬得此时意境至美。
“笛声。”傅越芜突然开口，声音却压得极低，若不是他先叫出了名字，玉笛声铁定要以为他是在喃喃自语。
“你为什么……喜欢宗玺呢？”他压抑了很久，还是忍不住问出口，说他是出于作为师兄的不放心也好，还是出于他的私心也好，好像总得有这么一个关口，才可能让他在往后的日子过得稍稍轻松些。
玉笛声“啊”了一声，微红着脸低下了头，声音却清亮坚定：“师兄你不知道，虽然他看起来不好亲近，心地却很善良，他多次不顾利益损害出手助我——当然这并非是对我有所企图，毕竟他还帮过许多人。哦对了，花照月的事你们也知道，他恨极了他，却还是好生将他与傅如寻的尸骨葬在了一起……”
“心肠软？”傅越芜声音很轻，似乎不以为意，“男人心肠软可并不是什么好处。”
“但是瞧见他背地里周全尽了，面上却做出一副不闻不问的样子，”玉笛声嘴角挂了笑意，似乎也在回想相处中宗玺那个极尽毒舌的态度，“口是心非！”
傅越芜没说话，像是一时不能理解，连“口是心非”都算是一个优点了，这到底是个什么世道。
他不知道的是，断定这算不算男子一个优点，全凭女子是否属意于他。
“还有就是，他很讨厌吃药。”迎着傅越芜“你一定是在开玩笑这他娘的算个鬼的优点”的眼神，她解释道，“所以他无所不用其极的逃避吃药，手段很幼稚，他，却很可爱。”
傅越芜彻底不说话了。在他看来，宗玺那个小子表白的手段实在简单，简单到令他为玉笛声委屈。可巧的是，玉笛声并不像世间一般的小姐姑娘，竟然十分吃这一套，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她竟就把自己许了出去！
玉笛声说得口干舌燥才停下，她转过头去看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傅越芜，挠了挠鼻子道：“师兄你是不是嫌我烦了？嘿嘿，我一说话就停不下来……”
“没有，”傅越芜抬起头来笑了笑，“我很认真的在听，万一哪里出了差错好提前收拾他。”
玉笛声抿着嘴笑：“不用师兄你出手，若是那一日他对我不住，我只给他写几个方子——总之我不会吃亏就是了。”
已经到了木屋子门口，傅越芜停了脚，将手里的篮子递给她，又摸了摸她的头，认真道：“话不是这么说，只是那是你别心太软下不去手才好！若是哪一日他对你不好，一定告诉师兄，师兄替你出气。”
玉笛声看着傅越芜，他们一同长大，虽然师兄长她几岁，并不像卜碧一样爱同她打打闹闹，但却是最照顾关爱他们的。此时银色的月光轻轻覆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神那样清澈真挚，玉笛声知道，那是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