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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往(1 /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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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

冬天的尾巴刚刚过去,天气仍有几分寒冷。清晨,几乎所有弟子都还缩在被子里酣睡,沐青云却顶着冷风的压力早早从被子里爬了起来,提了剑打算练武,也难怪他会在众弟子口中连续几年获得“玄圃派最勤奋弟子”称号。他满以为自己一定是最早起来的一个了,却不料没走多远,隐隐的鞭声就传了过来。

声音的方向是沐苷的弟子的院子,而那院子里的弟子就只有一个。沐青云本想转身走开,迟疑了一下,却还是走了过去。

天气还很冷,沐苷院子里唯一的弟子沐清风却赤|裸着下|身跪在地上。不过,任谁看了都知道,他现在最大的感受绝不是寒冷。沐青云躲在院外偷偷地看着,就只见玄圃派掌门沐今正挥着根鞭子,站在沐清风后面,毫不留情地往他赤|裸的臀腿上抽,每一鞭都能带出一道狰狞的伤痕,令人触目惊心。沐清风今年十五岁,个子不算矮,身形却一直偏瘦削。这样的他正压抑着哀叫,双拳紧握肌肉紧绷,随着沐今的鞭子抖得像风里的落叶,显然正忍着极大的痛苦,在沐今高大身躯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可怜。

沐青云看着,心里有些发堵,沉默了一会儿,他却转身离开了。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这样对自己说。

自从五年前那件事后,沐今就偶尔会像这样痛打一次沐清风,频率不算高,每次却都极重。对此,门派里却鲜少有人阻拦,一来是沐今懂得分寸,动手只伤臀腿不伤内脏,只伤皮肉不伤筋骨,疼是疼,却打不出什么事来;二来是沐清风的名声实在不好,小小年纪就去做了杀手,不问善恶杀人无数,在众人眼里,他可实在不是什么值得心疼的主顾;三来,却是因为,沐今有足够的恨沐清风的理由。

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昆仑玄圃派的掌门沐今与夫人的伉俪情深都是武林中的一段佳话。然而,令人扼腕的是,这位被沐今捧在心肝尖上的夫人却是红颜薄命,因为难产而年纪轻轻就离开了人世,留给沐今的就只有一个儿子。

临走前,她握着掌门沐今的手,为孩子取名“沐纵”,然后哀戚戚地要他保证,保证他能好好待这个孩子。而沐今也果然把儿子当成了妻子生命的延续,发誓永不再娶,仅是一心一意地教导儿子。

因为昆仑玄圃没有孩子,沐今担心儿子会过于孤单,就在后来陆续又收养了两个被遗弃的根骨好的好婴儿,分别取名“沐青云”和“沐晴”。

夫人为孩子取名为“纵”,取的是“放纵”这样带着溺爱的意思,而沐今对儿子的教导却并不溺爱放纵,相反称得上是教导有方。因此,沐纵真的是少有的懂事有礼。自从能走路,沐纵就是门里万人迷级别的人物,聪明善良,乖巧嘴甜,又很是平易近人。连门里烧火的丫头也可以随便摸着他的脑袋逗他,真是一点点架子都没有。

沐纵也的确是心地善良,八岁那年,他偷偷溜出去玩,回来之后,带回了个满身伤痕面黄肌瘦的孩子。为了这个孩子,他向父亲自首了自己偷偷跑出去的事,然后求父亲能收养这个孩子。那次,沐今因为他的擅自外出而罚他饿着肚子跪了一夜,却又摸着他的头,称赞了他的善良。

而被沐纵带回来的这个孩子正是沐清风。歪打正着的,沐清风对习武竟有极罕见的天赋,很快就被沐今收为弟子,亲自教导。他怜惜沐清风的遭遇,待沐清风极好。而沐清风也勤奋刻苦甚是乖巧,加上天赋秉异,十分讨身为师父的沐今的喜欢,惹得沐今甚至常常将他当成半个儿子来看待。

沐清风与沐纵同龄,是因为家里贫穷而被父母亲手抛弃的。在被沐今收养之前,他已经一个人在外面跌跌撞撞地生存了一年多。他是在一次因为偷食而被打的时候遇到沐纵的,沐纵替他向掌柜的付了钱,然后把他带回了门派。

也许是因为被父母抛弃的时候已经记事了,同样是孤儿,沐清风却与沐青云沐晴截然不同。他很少说话,鲜有表情,练武以外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在默默地发呆,显得十分孤僻。一开始,众人还会心疼他的遭遇,时常上前与他搭话,但在遭到几次冷遇之后,就不太有人会特意与他说话了。

可是沐纵不一样,这孩子善良开朗的天性让他不可能放着那么个孤僻的孩子不管。所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沐纵一有空就要凑到沐清风的身边,死皮赖脸地和他说话,开导他,告诉他多说多笑才会招人喜欢。这还让从小和沐纵一起长大又关系密切的沐青云和沐晴嫉妒得不行。是以沐青云和沐晴二人与沐清风的关系一直都不是那么的好。

在沐纵的努力下,沐清风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情况眼见着变得越来越好。

然而,老天似乎就是不愿让人好过。就在情况越来越好的时候,意外却来得突如其来。在沐清风与沐纵两人都十岁的那一年的某天,沐清风忽然落入水中,沐纵自然会跳下去救人。然而,一个十岁的孩子哪里拖得上来一个人,等众人赶到把他们两人都捞上来的时候,还能再次睁开眼睛的就只有剩下沐清风一个了。

急匆匆跑来救儿子的掌门伤心欲绝,之后勃然大怒,儿子就是他的命!他想也没想,一脚就把浑身湿漉漉的惊魂未定的沐清风踹到地上,然后结结实实劈头盖脸地给了一顿鞭子,差点让沐清风也随沐纵而去。也就是那时候,沐苷拎着酒坛经过,见沐今已经把沐清风打得没了意识,就晃荡着酒坛挡在沐今面前,打着酒嗝说了一句:“这小子是沐纵要救的吧,你要是打死了他,沐纵不就白跳下去,白死了?”

这世上哪有比沐纵的性命还重要的,沐今怎么会让沐纵白白死去。手里的鞭子握了几握,沐今终于重重地扔了鞭子,随后狠狠一脚把沐清风踢出老远,甩手而去。这之后,沐清风就被扔给了沐苷,成了只会终日酗酒的沐苷唯一的一个徒弟。

自此以后,沐今再也没有对沐清风慈祥过哪怕一刻。

沐清风却谨记他父子二人的恩情。他昏迷到第二天才醒过来,又趴着养了七八天,才勉勉强强能下床。才刚刚能下床,他就一路扶着,跌跌撞撞地跑到沐今那里,带着一身骇人的伤在沐今面前跪得溜直。

“弟子自知命贱,自裁也不足以为师兄偿命。为能多少对得起师兄,沐清风此生只求能为师父而死,当牛做马,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十岁的孩子咬着嘴唇,用力叩首三次,用还不熟悉的修辞把话说得坚定,“只要是师父说的,徒儿什么都会去做!”沐清风的命是沐纵救的,性情是沐纵暖和回来的,两年来,他与沐纵的关系好得像亲兄弟。而沐今也待他极好,是严师,也像慈父。

现在,他自认害死了沐纵,就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觉得自己对不起沐今,对不起沐纵,他想不到赎罪的方式,就干脆把自己的命给了沐今,打算用自己的一辈子去还债。

然后,他就被沐今一路抓着头发摔进了暗门。重重地把沐清风摔到了地上,沐今只对暗门门主说了一句话:“这是用我儿子的命换来的东西,必须要有用,别让我儿白死!你给我往死里练他,必须要让他成为我最有用的一条狗。”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因为这句话,在随后的日子里,沐清风无比真切地体会到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每一个大型的组织都要有一个阴暗面,昆仑玄圃派也不例外。这些阴暗面生出的种种事端必须要有人来处理,暗门就是昆仑玄圃中用来处理这种事端的机构。因为做得都是不能为人所知却又关系重大的事,暗门对成员的训练十分残酷。而对被掌门“特殊照顾”过的沐清风而言,专门针对他的训练不是残酷,而是堪称残忍。

无数次地,沐清风都怀疑自己会被活活累死,或者在以一敌多的过招中不慎被谁捅死,或者因为熬不过某种毒药而死,又或者是因为达不到某个根本不可能达到的要求而受刑而死。他身上的伤从未断过,而暗门却极有分寸,总能让他尝尽这世间所有的苦头,除了死。

托严苛训练的福,还有自身极罕见的天赋,沐清风的武功日进千里,小小年纪就在成人中也少有敌手了。十三岁时,他接下了第一个任务,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清晨的鞭打总算到了尽头。沐今随手甩了鞭子,然后一脚把沐清风踢翻,让对方的伤口狠狠地撞到了满是石砾的地上,地面顿时沾上了鲜血。沐今居高临下地瞄了一眼沐清风痛苦的脸,冷哼一声,吩咐道:“鞭子洗干净,放好,等我下次再拿它好好松你的皮!”说完,总算转身离去了。

沐清风忍着疼,默默地翻过身来,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伤。伤得实在不轻,伤口上还粘满了碎石砾。他疼得一时爬不起来,只好先趴在地上,扯下自己的衣襟遮了羞。他没想到沐今会在这个时间段来,让他迟了暗门的训练。只要没有准假,任何事都不能构成迟到的理由,特别是一直被特殊针对的他。明白自己到了暗门必定还要因为迟到再挨一顿揍,沐清风知道自己得赶快爬起来,起码要把伤口弄干净再走,他可不想一会儿再挨揍的时候,让人把伤口上的碎石子给打进肉里去。

可是,真的疼,皮肉上的疼痛勾起长久淀在心底里的孤独无助,让十五岁的少年疼得眼眶发热,不知道该怎么站起来。趴了一小会儿,沐清风忽然伸出手来,很温柔地拍了拍自己的头,嘴里轻轻地念叨着:“不疼不疼……不哭不哭……”说完,他停了一会儿,好像还嫌不够,就又反手摸了摸自己的脊背,配合着的同样是安慰的话:“乖,快起来……”

这是他常做的事,摸着自己的头和脊背,自己安慰自己,借此来想象自己是在被“别人”安慰。那个“别人”见他受伤会心疼,会小心地摸着他的头和脊背来安慰他,还会给他上药,上药的时候说不定还会动作轻轻,担心弄疼他。

在“别人”的鼓励下,他咽下剧痛,深吸两口气,硬撑着爬了起来。伤口被动作牵扯,把他折磨地不轻。疼一会儿就不疼了,他这么安慰着自己,默默挪到井边,拖了几桶冷水,一桶一桶地冲到伤口上,然后用手指把没有被冲掉的沙砾轻轻刮下来。“别人”在的话,一定会比这温柔得多,因为他疼的话,“别人”会心疼,说不定……说不定还会因为太心疼了,反而要他安慰。

他扶着墙,像这么想象着某个“别人”对自己的关怀,嘴里忍不住勾出笑来,仿佛连伤口都要疼得轻一些了。

只是……怎么可能会有这样一个“别人”呢。他那么努力地去讨好周围的人,他人说什么他都尽力帮忙,他还按照沐纵说过的“多笑笑会招人喜欢”,硬生生地让自己习惯了笑脸。然而,不管他怎么努力,旁人都不见得会对他多友善。其实,说来也是,谁会对说不定就在昨晚还提着个人头回门派的人友善呢。怎么会真的有想象中的那个会对他好的“别人”呢……

“别人”,是永远都不可能出现的吧。

沐清风站在寒风中,半个身子都沾满了冷水,冷得发抖。

翘楚眼眶发红,忍不住激烈道:“这么说,其实你也无辜得很啊!说到底,你也就是不小心掉进水里了而已!”居然就因为这样的起因遭了那么多罪。翘楚想得难过,伸手去扒他上身的衣服,想看一看他的伤疤。她却没想到,扒开衣服后,他的上身不仅有层叠的疤痕,居然还有还没长好的旧伤,一条一条,不知道是被什么打出来的。看样子,恐怕在认识翘楚那天就已经带上了。

合着这些日子,他身上也一直都是带着伤的?翘楚看着沐清风苍白的脸色,想到他唯一做错的事就是小时候失足落水,却要在后来的这么多年里为此遭这么多罪,要听话地杀人,要替门派背负罪名,还要老老实实挨这种莫名其妙的打。心里一阵阵发酸,她最终还是没忍住,掉出眼泪来。

沐清风见翘楚哭了,忙把她拉到自己的面前,轻轻给她擦眼泪,带着笑安慰她。他仍旧不太擅长安慰人,就像初次见面的那次一样,他对翘楚的眼泪有些手足无措。不一样的是,这次的他打心底里泛甜,带着难以启齿的享受,对爱哭的小姑娘充斥着无限的耐心。

“别人”,也是有出现的一天的。

沐清风一面给翘楚擦眼泪,一面轻轻地拍着她的脊背安抚,唇角不自觉地漾开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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