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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自荐(1 / 0)

第二日。

起来时还觉着头有些昏沉沉的,宿醉真是有些难受。用冷水沾湿面巾,敷在脸上,冷得自己打了几个哆嗦,总算是清醒过来。

吃了稀饭,给小宝褚珀讲解了几句《千字文》,嘱咐他们自行学习。

我翻出一件藏蓝色的襦裙换上,仔细的整理好仪容,将一直雕刻的竹片揣在袖子的袖袋里。竹片是我特别备下的拜帖,上面刻着“平春县褚阿良德音敬拜”,我用笔描过了,在竹片的角落里还刻了一朵小小的梅花。德音是我的字,去年笄礼后取的。出自于《诗?邶风?日月》中的“德音无良”。德音无良是指有好话没好心,即花言巧语没得个好心肠。我反其意而行,我本名阿良,字德音,不仅有德音亦有良。其实这个字还蛮恶趣味的,我自己喜欢,不过我更爱他们叫我阿良,亲切得很。

今日并非县衙的放告日,我想陈子敬大人总有时间见我的。我掐好时间,算着县衙的日常事务大概已报告完毕,陈子敬能有一些闲暇时间了,便出了门。

走过牌坊,又过衙前广场。一路上了阶梯,我把拜帖交给大门右边立着的皂隶,交接瞬间,从袖子底塞了个红包进去。皂吏颠了颠分量,拿着我的拜帖看了眼,脸色和缓许多:“您且稍等,我这就去通报。”

通常来拜见县令的人都会被皂吏引至大门里东侧的寅宾馆,用现在的话说,寅宾馆就是接待室。只是陈子敬上任后颇是独特,闭门不见客,皂吏也不敢擅作主张。我便立在大门处,看县衙的门联。

县衙大门两边写着“居官当思尽其天职,为政尤贵合乎民心”。我嘴角不由浮起笑意,这副门联写得很到位,不过能做到的却少之又少,喊口号说官话真是自古而来的恶习,在哪个时空都是如此。

须臾,方才进去通报的皂隶回来了,恭敬地将我引到寅宾馆东三间的正屋门外。我心想,她不必如此,我又不会考取什么大功名,日后或许在一个衙门办事呢。我对她也十分客气的道了谢。

迈过门槛,进了屋子,就见在校士馆内见了两次的男子在堂内站着,仍是一身灰色直裾深衣,朗眉星目,轮廓秀雅,姿态潇洒。我心想,怎么总是他?他做了个揖,说道:“我乃县衙执帖,陈游之。”

我回礼:“平春县,褚阿良。”原来如此,是说为何总是见到他,他竟是县令的执帖门上。且与县令陈子敬是一个姓,看来关系匪浅。他虽自称是衙门的执帖,却手执县令名帖代表县令在外交际,类似于现代的公关秘书。以县令陈子敬的状态而言,是非常需要这样一个人物在身边的。想来他上次任场监,亦是代表了陈子敬。想起前两次照面的情形,陈游之并非是圆滑之人,他倒有些不羁。

我所思所想都在一瞬。陈游之将我的拜帖递回,作了个请得动作:“请随我去中和堂。”

我收回拜帖,回了个请的动作。他一扬袖,与我同行引路。穿过仪门右边的小门,一路走过甬道。我发现但凡经过的衙内小门,门槛都被敲掉了,所遇阶梯处,也在一旁加设了缓坡。砖瓦匠进出是为了这个,改造县衙,让陈子敬得以自由活动。

跟着陈游之弯弯绕绕,最后停在一个院子前。进了院子,正对着院内主屋,挂着一块匾额,褪了漆,露出原本的木色与纹理,中和堂三字遒劲有力。这便是中和堂了。

进了中堂,陈游之请我稍后,他绕到左侧的屏风后面,顷刻,便听见轮椅压着地面轱辘轱辘的出来了。陈子敬自行推着轮椅出来,轮椅前面有木板做脚踏,两个大轮在前,小轮在后,椅背很高。他的背部挺得很直,似蕴含着坚韧的力量。他的左后侧是陈游之,右后方跟着一个圆脸长得很讨喜的小男孩。

待陈子敬转到中堂面对门口停好,我行了礼。他头上戴着束发白玉冠,身着一袭月白深衣,衣裾用同色线绣了暗纹。他脸色苍白,漆黑秀美的眉飞入鬓发,黑眸深沉,鼻若悬胆,唇色清浅。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却似乎发着光,清俊逼人。

陈子敬淡淡道:“你所求为何?”他声音清冷,低沉蕴含磁性。

我微微一笑:“大人,草民今日拜见只为自荐。草民求为刑房小吏。”

陈子敬的手指轻敲扶手:“若我没弄错,你是本次县试第一名。”

“大人,草民确是。”

陈子敬问:“你可知书吏是不可考进士的?”

“草民从不想考取进士,若能在之后的郡试中考取个秀才之名,已是上天眷顾。草民不求富贵闻达,惟愿平顺安乐。能做喜欢之事,便高兴得很。”我恭敬的回答。

吏与官不同,在中国古代吏的地位较低,有朝代甚至规定为吏者三代不得参加科举。吏是古代行政活动中的切实执行者,不过除了有编制的经制吏由吏部发放工资外,朝廷不管书吏的俸禄,因而吏员收受贿赂敲诈百姓的事情时有发生,书吏的风评一直较差。历史上有许多遗臭万年的酷吏。然而在虞国,吏的地位虽不高,但也不至于那般轻贱。何况我想做与司法相关之事,能投身衙门中集结公检法司于一身的刑房,是再好不过了。有编制的书吏须得用钱买,我出不起钱,只盼能得陈子敬赏识,留下我。这亦是我为何兜了一个大圈,只有证明了自己才有自荐的资本。

陈子敬说:“你的诗写得不错,考取进士未必没有可能。”

我答道:“谢大人赞赏。情是诗之根,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草民不才,偶尔得一首已是艰难。草民惟愿做些实务。”

陈子敬看着我:“你熟知本朝律法?”

我避重就轻:“正在学习当中。”

陈子敬问:“为何要学习律法?”

为什么?我没有答案。我只是选择了它,无论是前世或是今生。在一个皇权至上的封建社会,我如何能说公平正义是我所求?在提倡法治的现代,公平正义的实现尚且阻碍重重,难以衡量,何况是在这里!唯有良心是最好的法律,无论是在哪里。

我回答得很诚恳:“律法如何被正确运用是门艺术,我为之倾倒。”

陈子敬似乎有些吃惊,他深沉的眼里起了波澜。这句话于他而言有些新奇,但我觉得他会明白我的意思。他的食指无意识的敲着扶手,我猜这是他思考时的小动作。

我又说:“大人可以考察我一个月,一个月后再作决定。”

良久,陈子敬终于发话:“既是如此,那你明日便来吧。”他侧着脸对陈游之说:“游之,你去安排相关事宜。”

我对着陈子敬再拜:“谢大人!草民告退!”

我随着陈游之退下,要出院门时,忍不住回头再看陈子敬一眼,他仍坐在中堂,整个人似乎掩在暗影里,看不真切。

我在陈子敬面前有些卖弄自己的嫌疑。世人都说陈子敬大才又少年得意,我担心若不让自己看起来有内涵些,入不得他的法眼。自荐么,本是个推销自己的过程。

陈游之带着我拜会县丞主簿县尉,又拜访了县衙吏户礼兵工五房中人,在吏房中领了深棕色制服两套,也就是县试时校士馆里众人穿的衣裳,文房四宝各一份。最后才去刑房,陈游之为我与刑房的吏员相互介绍后,便离开了。刑房中有两人,年纪都比我大,年长一些的叫李达,年少的叫张蓉。

我双手高举,自上而下作了个长揖,喊道:“李姊,张姊。”搞好同事关系时很必要的,这第一面的印象很重要。

她们也回了礼,给我展示了办公场地。刑房共有两间,她们都在大间工作,旁边的小件专门用来存放案例卷宗。

在她们的指点下,我清理出一张桌子,将桌子摆放在南边窗下,作为日后的办公桌。

离开县衙时,鼓楼里擂起鼓来,三声便停。午时已至。原来我磨蹭了这么久。鼓楼每日于早、午、晚三个时辰擂鼓三声以报时。我家离县衙较远,每日总难听见鼓声。

平春县有三千多户人家,是个中县。平春县县衙不大也不小,县衙的格局常与皇宫相似,只是占地要小了许多。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小小的县衙有上百间房。县衙层层规矩压下来,也颇不自在。

回到家,褚珀和小宝正在厨房烧饭。

他们见我抱着两套衣服回来,很是惊讶。

我扬了扬手中的衣服:“褚珀,姐姐我在衙门里找到事儿了。”

褚珀眼睛闪亮:“阿姐你好厉害!”

小宝也在旁边说:“阿良姐,恭喜你!”

我把衣服放下,抓着小宝的肩膀:“阿良姐以后只能晚上教你啦!”

小宝很懂事:“只要能学字,都一样的。”

我微笑起来:“走!开饭吧!”

等吃罢了饭,褚珀缠着我说今天在县衙里的经历。我一面说,一面在院子里用小铲子挖了株瘦小的家菊,连着底下的土一起装在小陶罐里。

这株家菊枝蔓上开了个小花苞,若是放在办公桌上,定是幽香袭人。

褚珀听得入了神,他坐在矮凳上托着腮说:“县令大人果然不是一般人呢!”

我忍不住笑:“你又知道了?”

褚珀说:“我自是知道!男儿家也可以很厉害的!”

褚珀内心的小小不服气,是因为他也想证明自己。没有人会不渴望发展的机会,没有人愿意接受不平等的待遇。

我捏捏褚珀的小脸,心想,这是褚阿良拼了性命爱护的弟弟,他日后若有愿望,我定要助他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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