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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昏礼(1 / 0)

阿九从悠悠晃荡的帘子里钻出来,嘻嘻笑道:“褚书吏,咱们毕竟还是一起去看朱家成亲啦!”

“可不是么!托你的福,我搭上了便车。”我恭维道。

上回他送腊八粥是为我来柏口村时捎上他,因陈子敬拒了王宝珠主婚的请求,他又不愿错过热闹。谁知陈子敬改了心意,到底还是来了,虽只是参婚宴。

重走这条路。

曾经的满目萧瑟,忧心匆忙,黯然伤心,早已随风飘去。我几乎想不起当时的心情了。

暮色渐起,星月初行。

指尖风徐徐吹过,耳畔哒哒马蹄声。有些事情,被冬雪覆盖成素白,在春日里长出枝桠来。

陈游之松松的拉着缰绳,不疾不徐的任马行走。

阿九又探出头来,着急问:“还要多久才到?”

陈游之把玩手中长鞭,懒懒道:“迎亲的时辰还早呢,不着急,保证你不会错过热闹。”

阿九撇撇嘴:“我想看接新郎。”

我正好觉得无聊,就对阿九说:“闲着无事,给你讲个笑话怎样?”

“好呀!”

我边说边演:“话说,一个新郎出嫁时,正伏在父母膝头哭。忽然听轿夫们到处找轿杠,怎么都找不着,便一边哭一边说,‘我的娘——轿杠在门角’。”

阿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慢慢板了脸:“你再说个,看我还笑不笑。”

要难我?我想了想,说道:“一人留客吃饭,菜是豆腐两碟,自言,‘豆腐是我性命,他味不及也’。某天至客家,客记得他喜好,就在鱼肉中和了豆腐,这人择鱼肉大吃。客问他,‘兄尝云豆腐乃是性命,今日如何不吃?’这人说,‘见了鱼肉,性命都不要啦’!”装出一副谗样。

阿九忍了忍,没笑出来。

“好吧!”我脑海里转了下,又说:“有一人胸无点墨,却想入仕当官,某天特地摆了桌酒席,宴请官员,行巴结讨好之事。宴席间,这人问,‘大人有几位千金?’官员说,“还未得女,有犬子三人。”官员又问她,这人一下子好生为难,心想,大人都称自己的孩子为犬子,那我该怎么称呼呢?想来想去,只好答道,‘我,我只有一个半岁的小王八。’”学这人的为难傻气。

身旁车厢内都响起笑声,阿九也咯咯笑个不停。

阿九道:“好嘛,算你厉害!不过——”眼睛骨碌一转,笑得狡黠,“我出一谜,你猜对了我才算服气。”

猜谜啊,我笑起来:“愿闻其详。”

“听好啦,谜面是一联对。”阿九眼睛一眨,说道:“上联是——黑不是,白不是,红黄更不是,和狐狼猫狗仿佛,既非家畜,又非野兽。下联是——诗也有,词也有,论语上也有,对东南西北模糊,虽是短品,却是妙文。上下联谜底各是一字,合为一词。”

心跳得飞快,竟然,竟然是这个谜!阿九作不出这対联,他必然是从别处得知。出谜的会是谁,是与我一样是异乡人么?我心里隐隐燃起一丝喜悦与惶恐,故作平静发问:“谜面诙谐有趣,可见高才,敢问是谁作的?”

阿九一怔,拍手大笑。耳畔、车厢内也响起低低的笑声。

我愕然:“怎么了?”

一下子,都大笑起来。阿九前俯后仰,揉着肚子倒进车厢。

我是,哪里说错了么?

阿九在车厢内叫道:“都笑得我五体投地啦!褚书吏,我真真服气啦!”又一叠声喊,“公子公子,快给我揉揉,肚子笑得好痛。”

陈游之一脸戏谑,悠悠道:“阁下高才,佩服佩服。”

什么情况?连陈游之都是这样的反应。真是说不出的茫然,又不敢再问。敛眉垂目,闷闷坐着,不住浮想。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与我一样……

马车至村口就有人前来引路,牵了马车在一处停了,边上排着不少车马。

陈子敬被抱下,安坐于轮椅上。大红灯笼自村口直挂到朱梅家,远远看去,灯火与星光共闪耀。

朱梅家热闹极了,前来相贺的人不绝。

朱梅一身曛色喜服,被众人围着。

“嘿,新娘子!”阿九挥手,脆生生喊道。

朱梅侧首,簪花披红,青涩褪去,眉眼间的俱是欢喜,凤眼顾盼间,娇媚动人。她欢喜道:“阿良姊。”又惊叫,“大人!大人!”连忙行礼。

喧嚣热闹的人群一下子停了下来,鼓乐戛然而止,跪了一片。

虽不是跪我,但站在陈子敬身边,连带受众人礼好不尴尬。

陈子敬道:“都快起吧,今夜前来庆贺,新人为大。”

当的一声,鼓乐奏响,众人都起了,又恢复热闹之势。

朱梅急走上前,眉欢眼笑,说道:“没想到大人您会来,我真是……”一下子不知该怎么形容心情,只好说,“真是感激极了!”她又一把拉着我的手,摇了摇:“阿良姊,多谢!多谢!”

说话间,娇憨之色,小女儿姿态尽显。

我忍俊不禁,笑道:“多谢大人才是,把一道我捎来了。”

陈子敬微笑:“你与王卓是天定姻缘,一对佳侣,来祝贺本是应当的。”

朱梅泪水盈眶,俯身道:“大人恩德,朱梅铭感于心。”

阿九笑嘻嘻道:“新娘子,你的新郎在哪里呢?”

朱梅抬袖擦泪:“一会就要启程去接。大人请入房内坐。”

朱梅的屋子翻新了,用篱笆墙围了个小院子,里里外外铺红毡。

我们便在院子坐下,时不时有人前来拜见。

灯烛交辉,唢呐一响,乐声叮咚,声声催新娘把新郎接。

阿九喜道:“要接新郎啦,褚书吏,咱们快走!”

我忙摆手:“新郎自有新娘接,我就在这等着吧。”

朱梅登上红绸彩车,车轴一动,众人哄闹着跟着朱梅接新郎去。阿九抬脚就跑,与一帮孩子一起挤在车边,上蹿下跳,小皮猴般,看得我们乐不可支。

一时热闹仿佛都随朱梅去了。

我笑道:“热闹如斯接新郎,我还是第一回见。”

陈子敬淡淡道:“良缘佳偶难得。”

淡月笼纱,娉娉婷婷。风拂过脸颊,掠起碎发。

“为何世间良缘每多波折,总教美梦成泡影,情天偏偏缺,苍天爱捉弄人,情缘常破灭。”忽然想起梁祝的歌词,细细哼了几句,又觉在别人婚礼上不太妥当,便住了口。

“哼的什么曲?”陈子敬耳朵好灵敏。

“民间小曲,不适合婚礼。”

陈游之笑道:“阁下高才,什么才适合?”

我简直受宠若惊,说道:“哪里敢当,不过桃夭一曲挺合适。”差点要问何出此言。

陈子敬满是笑意的低咳,陈游之纵声欢笑。

什么个情况?到底哪里不对了,我又茫然了。

鼓乐喧天,一路吹打着回了。朱梅驾着彩车,载着新郎回了。王卓同是曛色喜服,帽上罩轻纱,与朱梅并立,共执车索。相视一笑,在院门前停下。

朱梅下车,脸颊绯红,明亮眼眸带着承诺,锁定他。

轻纱下,王卓笑容温暖如故,拉住她。

布巾相牵,温柔缠绵。

仿佛又见二人似忘却了世界般在月色下依偎,见过朱梅道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的温柔,见过王卓发誓毂则异室死则同穴的执着。那个在阶下头发松散蓬乱、满面青紫、身沾泥土的女子;那个挣扎爬出麻袋,手肘衣衫都沾了血迹却浑然不觉,仍旧拥有四月阳光般温暖的笑意的男子,走过艰难险阻,将要携手白头。

感动鼻酸,眼泪一涌而出。

人群里如雷欢呼炸响,鼓乐大作。

亲者扬撒铜钱糖果,孩童争着哄抢。朱梅王卓相携走过院门,在谷豆钱果扬洒中,进入礼堂。

灯烛交辉,焚香祝祷,鸣爆竹,礼生诵唱三拜拜堂之礼。

“礼成——”礼生扬声唱。

朱梅牵着王卓,向我们三人所在跪拜,叩首。

“送入洞房!”

主家酒已温好,宴席摆开,一场豪饮。

房内,二人同坐床沿,喝下交杯酒。

酒罢席散,微醺者闹起洞房。

一颗莲子抛上抛下,新人唇齿相亲,跌作一团。

房内房外齐声哄笑。

阿九忙捂了眼睛:“哎哟,看不得!”指尖留缝,偷偷瞧。

小孩都拍手学唱:“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阿九又忙捂耳朵:“哎哟,听不得!”

我哈哈大笑,揪着后领,把他提了出来。

他却争闹不休,还待挤进去。

陈游之道:“不走么?那你去吧。”

阿九才讪讪的跟我们上了车,路上一个劲的哼唱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唱得荒腔走板,我捂嘴偷笑。

阿九却跟他公子一般,耳朵灵敏得很,钻出来瞅瞅,哼了一声,悠悠道:“褚书吏怎么在婚宴上哭了,是羡慕吧?”

死小孩!我气结:“姻缘是前世修来的,羡慕不来。”

“哎哟,听不得。”阿九鬼叫道。

简直想揪出来揉两下,我说:“如果不是修来的,山野草民,哪得大人相帮,又得昭王赐婚。姻缘难求,福分更难求呐。”拍马屁左右没错。

阿九哼哼两声,终于放过我了。

好一会,又钻出来叫道:“褚书吏,你又在变着法子自夸!”

他们又笑起来。

我再度愕然,自夸?好吧,我帮过朱梅,多少算有自夸的嫌疑。可是什么叫又?

一路晃晃悠悠,阿九又问:“褚书吏,你那个谜谜底是什么嘛?”

“猜谜。”

阿九不解。

“猜谜呀!”

车上立刻笑作一团。

陈子敬车厢内笑道:“褚书吏的确高才。”

怎么连陈子敬都这么说?我简直不知所措了,我是说错了什么?

不得其解。恍恍惚惚间想明——只有一种可能,虽然不知是何故,谜面他们以为是我出的。上元那晚酒楼所写,不知怎么被他们知道了。那么我问,“谜面诙谐有趣,可见高才,敢问是谁作的”,他们肯定以为我在耍宝——哎呀,窘死了!

脸瞬间烧得通红,心里浮起说不清的情绪,隐隐的失落,隐隐的轻松。

原来,没有人,与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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