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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选择(1 / 0)

大牢。

哪里的大牢都相似,阴暗,潮湿,许多令人不舒服的细枝末节。郡太守手持寺卿写的公文,亲自带路,引我见钱时茂。她本要派人押解,我拒绝了。

对钱时茂,我多一份敬意,不愿怠慢。

“大人,就是这儿了。”太守在一处牢房前停下,客气笑着,明显地方口音。

着赭衣的钱时茂仍是钱时茂,她背对着我们,向墙而坐,一头蓬乱的发,赭衣破破烂烂。听见声响也无动静,安然若一尊石像。

“钱时茂!京里来人审你案子,还不速速进见!”太守呵斥。

她缓缓转过身,收拢着,不卑不亢道,“钱时茂戴罪之身,不敢拜见大人。若是开审,堂上案犯当拜主审官。”

太守一手指向钱时茂,怒道:“你!”

我抬手拉住她,“无妨。”阻止她话语,对她道,“开锁。”

“这……”太守犹豫,觑着牢门迟迟不动。

“公文你也见了,此番是承圣恩办差,钱时茂当随我走一趟。”

“是是是。”太守连连点头,着人开锁。

牢头开了门,拿了枷锁准备给钱时茂套上。

我再阻止:“不必。”

牢头为难的看向太守,手里拿着枷锁不知该放还是不该放。太守犹疑的偷偷打量我神情,挥手:“按褚大人说的办。”牢头得令退开了。

我屏退众人。

钱时茂这才正色抬眼,平静问:“大人要做什么?”

我踱入牢房:“钱时茂,圣上有令,三日为期,若赈灾的军粮能满仓,便将赦免你。”

一句话将钱时茂的平静打破,她已决意赴死,看得生机反难以置信,她露出吃惊的神情,却沉默不语。良久,不明意味的叹了声,“开仓赈灾,是我擅作主张,与她人无关。我既触犯刑律,愿伏法受诛。”她起身,破烂囚服不能改其中正,肃容向北行跪拜大礼,“感念陛下恩德,但罪臣不敢祈求圣恩。”

“你是不敢,还是不想?”我问。

钱时茂紧抿着嘴,不答。

“假若钱大人今日伏法受诛,如九牛一毛,与蝼蚁何异。”我淡淡道。

钱时茂眼睛蓦地大睁,暴出愤慨的光芒,“竖子何敢出此言!”

以身殉道,杀身成仁,这种意气、真诚、理想主义难能可贵。然悲剧的结局到底有无意义?钱时茂是心有百姓的人,她的道路难道只能停留在这?她的境界只是如斯?

“钱大人,你且听我说两个人物,再决定不迟。”我说的第一个故事,是苏格拉底。当他被判处死刑,他拒绝了逃亡,道“当我对一个制度不满的时候,我有两条路:或者离开这个国家;或者循合法的途径去改变这个制度。但是我没有权利以反抗的方式去破坏它。让雅典人杀我吧!我愿意做一个受难者而死,不愿做一个叛逆者而生。”选择饮下毒堇汁而死。

第二个故事,是梭罗,因拒绝付税,他认为政府用他缴的钱去支持战争及黑奴制度,有违个人良知,他要以他自己方式投身于这场政治斗争,即立即的反抗的行动来抵制他认为是错的法制。“面对不合理的法制时,我们应该盲目地遵从吗?还是暂且遵从,同时慢慢地循合法途径去改革?还是立即地反抗,来抵制、破坏这个法制?”“盲目的遵从是最低级的愚蠢。不必考虑。寻求改革途径,时间拖得太长。人生有多少日子?人生在世为了生活,不是为了改革。所以对付一个不合理的制度,最好的办法就是立即地抵制行动来抵制他认为是错的法制。”

梭罗道:“你可以遵守法律,但是,你要更尽心的去遵守正义。”

当然,我转换了姓名和时代背景,不变的是思想,是言论。这些论调显然使钱时茂困惑,她接受的是忠君爱国的思想,抱负是匡主益民、治国安邦,带着理想主义,然官场黑暗又使她难以施展。她在平春挂冠而去,看似洒脱淡然,然这时光又何其短暂呢?现下她受困此境,是服从,还是修正?

她最初选择是服从,甚至都未递折子为自己辩解一番。案件呈报大理寺是程序使然。我曾暗忖她是否存了一死匡道,留名青史的念想。毕竟纵观虞朝风气,倘使有一二人为其游走,都不至于此。也正因此,我以前曾怀疑她与我是否有相似经历,这样的怀疑打消了。

钱时茂的神情变幻,愤然,困惑,茫然,愤怒,纠结,颓然……终复平静。时间已过很久。

“你为何帮我?”钱时茂道。

“平生性拙天知我,三载无能我愧官。今日铨衡公论定,好归旧隐理鱼竿!”我缓缓道,嘴角带了笑,“钱县令可还记得?”

“你……”钱时茂眉间深锁,不住打量我,却记不起我是谁。

她当然不会记得我,当年她未平春父母官时,我只是学堂里不起眼的学子一个,我笑:“我是平春人,早听闻钱县令风采,仰慕已久。”

“你是平春的?没有平春口音,是以未听出来,你官话讲得不错。”钱时茂态度终有和缓。

“谬赞了,也是后来学的。”官话很像普通话,我随陈子敬到京都后,再不说方言。

我侧身,伸手,“请。”

“不敢,褚大人先请。”她站起,颇有礼节。

我不推让,率先走出这晦暗牢狱。待钱时茂洗漱更衣,休整一夜,第二日一早直奔元和县。

未到元和,已先派了人去敲鼓通报此事,又令一队到周边县散播消息,务必使百姓都知晓。宣传动员务必越深越远,灾年才过,百姓恢复生产到屯有余粮不易,对于三日内能否筹集到足够粮食,我没底。

前往元和的路上,稻田满眼,风吹麦浪起伏,生机勃然。百姓最是可爱,无论经历多艰难境地,有一线希望,就能顽强存活。

“民之本性,怀土重迁,若非大难,谁愿背井离乡,舍弃亲戚,抛下田园,流离道路!”钱时茂在灾后被捕入狱,对元和的记忆还停留在饿殍满地的凄惨,乍见满眼欣欣向荣景象,不由停下感慨。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我亦感慨。

钱时茂问:“红薯是什么?”

噢,虞朝还没有引进红薯呢,“是一种偏远地区的食物。”我只好如此解释。

她点点头,把这句翻来倒去念了几遍,赞同道,“褚大人这话说得不错。”

我微笑:“却不是我说的,也是听来的。为官当以苟活为羞,以避事为耻,有钱大人风骨者毕竟少数。”

“我母亲深知我心性,就怕我顾小义而弃大义,我所为果然如她所言。”钱时茂摇头叹息,“有何风骨,不过一时义气。”

“钱县令主政地方,施仁政,恤民爱民,怎是小义”

钱时茂摇头再叹,心事重重。

未再多谈,我们快马加鞭继续赶路。

到元和时,秩序井然。入了县城,钱时茂下马牵马而行,在前引路。

“钱大人!”有认出钱时茂者,惊喜大叫。

“钱大人你被释放了么?”

“啊!钱大人你瘦了,为我们你受苦了!”

……

往来县民纷纷围过来,钱时茂一身布衣在中间,接受大家热情寒暄。

在平春时,钱时茂是公认的好官清官,然受民爱戴程度远不及此。想来她的义举,赫然得了民心,同历大难后,元和百姓待她亲昵如家人。

钱时茂拱手环拜,感激道:“钱某是戴罪之身,诸位乡亲莫再喊大人。”

“没有你,我孤儿寡母就活不下去了!大人,你就是我们再造父母!”有人慨然道。

“临近几县,就我们云和伤亡最少!我那嫁到临县的哥哥一家都……”那人哽咽道,“早知不如嫁在本地,有大人照拂,断不至于此!”

身畔人安慰她,更多人想起丧命亲友,一时恻然。

一妇人挑着担子,奋力冲破人群,到钱时茂跟前问:“大人,听闻圣上说,只要我们还了仓粮,你可免除死罪,是么?”

“是的。”钱时茂又是一叹,沉重点头,“灾年刚过,乡亲们口粮不多,若为了我,又让家中老小忍饥挨饿,在下如何忍心?这事罢了吧。”

“大人这么说是置元和百姓于何地?大人愿为我们性命违朝律,我们能薄情寡义坐视大人白送命么?!”妇人慷慨道,“夏收后还有秋收,山上菌子野菜遍地是,河鲜走兽,只要我们有手有脚肯干活,绝不会让家人没饭吃,饿一饿又算得什么!”

钱时茂感激的看着她。

那妇人把扁担放下,把两大框东西往钱时茂身前一放,“大人,这是我家才收的夏粮,早几日听官差到我们乡里说了,我赶着收粮把谷子担来了,粮食不多,大人别嫌弃。”

“不不……”钱时茂连连摆手,她知这可能是妇人一家仰仗的口粮,庄稼人靠种地为生,收成不易。就算之后有秋收,那还有好久,她坚决不肯收下。

“大人!”那妇人噗通跪下,“闹灾时,我娘病重,临去就想吃口热饭。可那时山上的草根都快挖尽了,家里是一口粮都没了!是你开仓赈粮,我才领到米,让我娘临终吃了一碗热饭,了了做女儿尽孝的心。大人,你若不肯收,我以后拿什么面目去见我娘亲?”

“大人,收下罢!”

“还有我,我这就回家拿粮送到衙门,大人你放心,我们元和百姓绝不是忘恩负义之辈!”

……

众人纷纷道。

钱时茂喉头哽咽,半晌说不出话:“谢谢……谢谢……”

如斯场景,我心中满是久违的热血与感动。今上要看百姓能为钱时茂做到哪个地步,能否投之以桃,报之以李。若她看到今日场景,又当如何?

自抵达元和,倒计时开始。

一日下来,来送粮的百姓络绎不绝,钱时茂令衙役摆了长桌,数人做登记事宜。她私想着,万一不能满仓,这些粮还是得还回去。我比她心态积极,筹划这事了后,开个义民榜,把所有赠米的百姓都写上去,不失为一段佳话。

然待我随衙役押解百姓送来的粮到粮仓时,发现自己还是想简单了。我没有主政地方的经验,不知道各地粮仓不是一个规格的。元和稻米能两熟,是军粮来源之一,是以军粮粮仓比平春的粮仓大一倍不止。今日一日百姓们送来的粮食堆进去,只填了粮仓的八分之一。

我呆呆站在粮仓里,仰望仓顶半晌。终回神,急急回衙召集衙役,辛苦她们连夜往更多村镇去告知宣传动员。衙役也感念钱时茂义举,没有二话,积极行动起来。

第二日,更多人来送粮。夜里粮食入仓,我们看着空出来的二分之一的空间,心情有些沉重。

只有明天一天时间了啊……

钱时茂反而豁达:“当初开仓赈济的米粮也就这多,不敢教她们难办。”

夜里,我在房中坐立不宁,来回踱步,苦思对策。

“笃笃”,门扉敲响。

开门,是钱时茂。她不进来,倚在门边道,“大人,我有事要外出,特来请示。”

“有事就去罢,不必特地来说。”我随口道。

她却不走,直直看着我。

慢半拍反应过来,我是免了钱时茂受枷锁之苦,可免不了她现在得戴罪之身,按理,她是不能脱离了我或者衙役行动的。我在房里待着也不愉快,索性道:“你去哪,我随你去。”

她犹豫了下,才道,“办些私事。”

我随她出了县衙。钱时茂似怀心事,步履不若以往果决,走三步回一步的。我心下奇怪,不过她不说,我也不问,背着手慢悠悠走。

她在一处民房前停下,痴痴望着亮灯的窗,却不敲门。里面住的也不知是谁,半点动静都无。

晚风吹着,钱时茂浑然忘我。远远传来几声狗吠,似乎把她惊醒了,她犹豫着向前,终究还是缩回了步子。

“走罢。”她颓然道。

门却“哗”地一声开了,一个清瘦的男子愤怒又悲哀的瞪了她一眼,转身回了屋,任房门大敞。

钱时茂期期艾艾的,到底是进去了。那男子哼了一声,钱时茂立刻在桌边乖乖坐好。

奇了奇了,铮铮傲骨的钱时茂此时变了个人,当真是一物降一物。

那男子奉了茶,便低头纳鞋。

钱时茂偷偷看他。

“嘶。”那男子手被针刺破,血珠冒出来。

钱时茂下意识的夺过他手指,吮去血珠,责备道:“也不仔细点!”

“还有人在呢!”那男子缩手,低头嗔怪,眼泪悄悄滑落在衣衫上。

“见谅。”钱时茂歉然的看我。我眼观鼻,鼻观心,安心当个石雕。

“你……你近来好么?”

那男子道:“你既休了我,何必再问。”

“哎——”钱时茂一声长叹,“你莫怪我无情。”

“我知你犯的什么事,当日没拦住你,便做好了和你共担后果的准备。谁知你……”那男子道,“我以你为荣,断不会怕,可你却给我一纸休书。你好狠的心!”

“秋辞,你别怨我。”钱时茂难安,“我听人说,你住在这里,怎么不回家?”

“家?我如今还有家吗?”秋辞冷淡道,“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夫,被你休了,我还可以回哪里去?”

钱时茂仿佛被扎胸穿肺,肝胆俱疼。

秋辞缝了最后几针,收了线,蹲身为钱时茂穿上,“正好。”他满意道,心平气和,“你愿为元和百姓赴死,我愿守节一世。我啊,谁都不怨,哪里都不去。”

钱时茂无言,滑下两行清泪。

我鼻尖发酸,起身回避。

想起每每和陈子敬待在书房,我总不自觉看他,他状似不在意,手中书却迟迟翻不过一页,耳根飞红。我心中偷乐。

须知生情易,相知相守难。情侣不比夫妻,举手投足需自然默契。若我如钱时茂遭遇,陈子敬会如何?他定不会退居一侧,为我守节。他定是强势奔走,为我解困。

京中混迹这些时日,早听闻了八卦——乔燕歌母亲在陈子敬腿残后,提出再为乔燕歌订一大家公子,与陈子敬做平夫,陈子敬听闻,当即退婚,“不与人共侍一妻”。他太清傲!

然幸甚,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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