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章终焉之时
一道身影，从漫天火海中冲了出来。
被无数火花簇拥着，浑身燃烧着烈火的他，并没有如传说中的火神那般英勇慑人，反倒是异常的狼狈。
散发着一股清香的烤肉味。
所谓厨艺，自然是要掌握恰到好处的火候，才能烹饪出最最鲜美的佳肴。
右京当然不是一个好厨师，即便是他用尽心力，在山口惠子的耐心指导下，也只能为桐圭做出一顿没有放盐的母鸡肉。
但这却丝毫不影响他对自己作为食材时的一个判断，谁会连自己的肉有没有熟都不清楚呢？
他冲出了火海，便一头撞向了土地。
在青石板堆砌的长街外，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原野，这也是右京往常送桐圭回家的路。
撞向了泥土，自然不会头破血流，而他的身上那些燃着的火花却渐渐地熄灭了。
他那一身雪白的衣衫，虽然早在火海中被烧得残残破破，但总归还是能看得见先前的雪白，但现在，经过这一身的泥泞后，他要是坐在先前的近江长街上，说不定还会有些好心人丢个铜板，拿些吃食给他。
一向在意外形的右京，当下却像是变了个人，在火熄灭后，失魂落魄地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朝着前面跑去。
在火海中走了一遭，即便是那些成了刹鬼的乡亲们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那无处不在的高温毕竟不是说着玩的。
先前如初生婴孩一般白嫩的皮肤，早已露出了一些焦黑之处。
他被灼伤了。
虽然不知道，以千年后的那些个充满着酒精味道的大夫们酒精会如何断定右京现在的灼伤程度，但想来一定不会低了，毕竟，连他都开始了一瘸一拐。
右京失了魂，没了魄，但不知究竟是因为什么，他始终朝着前方走着，即便是在这状态下，路边的石头绊了他的脚，他摔进了近江田野中的那一条条用来灌溉的水渠之中，他还是依旧这般，仿佛疼痛早已从他的世界消失。
他依旧朝前走着。
东西走向的长街出来后，他便一直朝前走着，比用线绑上了重物后画出来的线还要笔直。
他自然是朝着东边走去。
东边有什么呢？
是升起的太阳？还是升起的月亮？
都不是。
在他去的前方，在那东方，有他的爱人。
有他生死未知的爱人。
从那小田府内的那个胖武士在火海中出现后，他便猛然认识到了这一点。
若是举国皆堕入了鬼道，所有的百姓都化作了刹鬼，那么桐圭呢？难道她也成了刹鬼？成了那只知食人血肉的刹鬼吗？
他迫不及待地，不顾一切地冲将出来，为得就是去那东边，去看看他的她。
但除了他，不论是谁想来，这或许都已经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如果整个近江都早就成了刹鬼之都，那么怎么会独独剩下一个桐圭呢？
或许右京也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才会这般的失魂落魄。
其实，失魂落魄并非是一个夸张的形容词，而是指在一个人真的丢了魂，没了魄时的真实写照。
对右京来说，究竟谁才是他的魂魄呢？
他踉踉跄跄地走过了那一株近江最古老的樱树。
晴夜里，二人在这硕大的古樱下，有一片落樱，从这古樱上落下。
飘啊飘啊，这片落樱随风舞着，终于落在了结着厚厚冰层的河面上。
就像是压弯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片落樱也压弯了冰封十数年的冰面，咔嚓一声，这冰面裂开了一道。
随后，便是千道万道。
层层叠叠开。
厚重的冰面骤然瓦解，沉积了十数载的冰面落在了温暖的河中，有间或响起的沉重水声。
他走过了田间的小路。
背着整个世界的他，小心翼翼地走在这田间的小路上，一步一步。
背上的人儿即便是极轻，但他却走得极缓，极缓，好像是白了须发的老头，背着一个同样是满头银丝的老媪。
他一次次地在这田间小路上转着很明显的圈子，在他背上的人儿总也没有道破，二人在这样心照不宣的镜框里，越走越远。
嘭！
镜面落地，刹那支离。
一切的一切，都碎成了无数片，一个个碎灭后的镜面依旧是反射着一如先前的模样，但其中的裂痕却是这般刺目。
右京终于走到了小田府前。
他的双脚却终于停了下来，再也没有向前迈的气力。
像个孩子般，他哭了出来，眼泪和鼻涕都融在了一处。
他哭得愈发响亮，就像是这片寂静的近江里最后的声音。
他的眼前，是那扇被他一刀斩开的小田府大门。
而在这大门前，躺着一道粉红的身影。
一把淡锗色的油纸伞，半撑着倒在了地上，像是被遗弃在这世间的出尘之物。
右京怎么忍得住心中的悲痛，他跪了下来，却根本没有发现他的膝盖之前有一块硕大的尖锐石头。
扑哧一声，这石头扎入了他的膝盖，只是右京却连挪都没有挪动一下。
在这样的一天里，他失了偶。
他最爱的人，还有最爱他的人，死了。
他也死了，他的心死了。
被石头扎破的膝盖上，涌出了许多的血，将那块先前灰白的石头给染成了血色。
他感到了一阵头晕目眩，他蓦然拔出了膝盖处的石头，朝着自己的脑袋上重重砸去，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
那块石头上沾染的血，流到了他的手上，身上，还有湛蓝的长发上。
有些时候，想要昏过去，都是这般的困难。
或许是因为刹鬼肉体的缘故，这分明能将头牛砸死的力量落在了他的头盖骨上，却只带来了一阵强烈的晕眩感。
他晕不过去。
他还醒着。
所以那道粉红的身影在他眼中愈发得生动。
他朝着那道粉红身影爬了过去，地面上留下了一道血色的长路，一如那夜。
他倒在了那道粉红的身影旁，探出了他的手。
他睡着了。
她也睡着了。
如果世界，时间，就这样一同睡着，那，该有多好？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