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葬花吟
他醒了过来。
在满脑子的粉红身影中，他醒了过来。
他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这很长很长的梦里，只有她。
一阵凄厉的寒风忽地吹了过来，打在他惨白的脸上，有着凄惶的声响。
他颤抖着抬起了手，随后又落了下去。
她，还是这样的美，一如初见。
只是时难，他却没有守着她，度过这最后的日子。
他要是也能一起去了，该有多好？
他这样想着，眼眶再次湿润，却没有眼泪流下。
不是他要把所有的泪都吞回肚子里，只是他的泪早已干了。
在他昏睡过去的这些天里，他一直流着。
梦啼，无妆却泪，粉红门。
他站了起来，却险些再次倒将下去，他的头顶结着大块的血痂，与地面连在一起，在他这突如其来的起身下，自然而然地被剥落。
血，重新流了出来。
将他雪白的发，染成了血色。
瑟瑟风吹人瑟瑟，萧萧人理风萧萧。
湛蓝的长发已尽数白了，便是个七旬老者，想来也无他这般纯粹的白。
浑身上下，都如雪一般的白。
雪白，本应用来形容女子，但在他的身上，却是这般恰当。
仿佛是阳光早已放弃了他，将这男儿给保留的无比雪白，就连他手上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自头顶流下的那些血，自然是他浑身上下除了那些残破衣衫外仅剩的异色。
他半跪在地，缓缓捧起了粉红的人儿。
她还是和往常一样，那般的轻巧，轻的让他几乎都快要感觉不到重量。
他的嘴角颤了颤，终于还是迈开了脚。
身上的伤痕早已好了，这就是刹鬼的恢复力。
他迈开了脚，视线落在了前边，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下了一场雪。
好大的一场雪。
片片晶莹的雪花伴着冷冽的寒风，飕飕的刮来，打在了他的脸上，也打在了她的脸上。
他下意识地把头低了低，想要给她挡下，却悲哀地意识到，她已经感觉不到冷了。
他还是用脑袋遮住了她的脸，但她那漆黑的长发却是如瀑一般散落下去，像是一帘幽黑的梦。
穿着木屐的脚，踩在了早已积到脚踝高度的雪中，一下子便没了进去。
他探出了另一条腿。
一串串脚印，便在深厚的雪地中留了下来，仿佛是孤独的行者。
雪花，兀自飘落。
他挡下了绝大多数的雪花，但却挡不下那些似乎是存心要跑到她身上的那些，挡不住这雪花染白了她的发。
他们，便在这样的雪中，走啊，走啊，走到了白头。
这条路，其实并不长。
但右京着实走了很久很久。
在雪地里的一个个杂乱的脚印，似乎是显露了他杂乱无章的心。
他怎么能将她留在这里，留在这个陌生无比的扶桑。
他怎么能将她带出这里，带去那个未知的世界。
当这一连串的脚印，终于是汇聚到了一处，他惊奇地发现，在他眼前屹立着一株树，一株参天的古樱。
在这整个近江都被雪覆盖的时节内，这古樱自然也不会例外，往常那些翠绿的枝叶，此刻都被这漫天的雪给覆盖。
这株古樱，从他开始记事起，便从来没有掉过太多的叶子，春去秋来，暑后冬至，这古樱上的叶子似乎一直都是那些。
朝着这雪白一片的古樱，他缓缓地走了过去。
他走得很慢很慢，每抬一步，都像是跨越了一个世纪。
他的脚，总是不情愿地高高抬起，再次缓缓放下，这平日间几分钟的路程，今天他却花了几个时辰。
天，已经渐渐暗了。
在冬到来后，夜总是来得特别的快。
右京终于是下定了决心。
他迈出了最后一步，终于是来到了这株需要数人环抱方才能够搂紧的古樱下。
透过树冠上漏下的那一点仅剩的碎影，他的视线始终落在了怀中的人儿上。
她的身体早就冰凉一片，除了他遮着的，挡着的地方，都像是冰渣子一般僵硬刺人。
看着她那紧紧锁着的眼帘，他忽的感到了一阵刺痛。
他终于是下定了决心，缓缓将她放在了一旁的雪堆上，尔后自己蹲了下去，抽出了无铭，在被雪覆盖后的雪地上划了起来。
无铭很锋利，所以很轻易地便插入了这被雪盖满的地中。
他轻轻一划，这片古樱下的土地便被他划出了一道正正方方的块来。
他将刀身贯入了这片土地之下，尔后手中微微用力，这片被他切开的土地便被他翘了起来，而地面上则是出现了一块硕大的深坑。
他的脸色很白，就像是这周围苍白的雪。
在颤栗后，他还是捧起了她，跳入了这深坑内，缓缓地将她放了下去，随后，他也一同倒了下去。
在这古樱下，二人再一次的相依着，只是却生死永相隔。
他的身子不由得颤了几下。
他倒是真希望这雪忽的下大了，大到他根本来不及逃出这深坑，便被永远地埋没。
只是他这很显然只是妄想了。
这已经下了许久的雪，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地再大起来。
所以在一阵死寂般的沉默后，他惨白的没有血色的唇点在了她同样的唇上，他轻轻动了动唇后，终于是站了起来。
他爬出了这深坑。
最后望了一眼坑中的人儿后，他挥起了无铭。
细雪。
这被他以雪冠名的招式，终于在这相衬的极好的日子里被他用了出来，只是他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被他撬出的那一大块被冻得僵硬的土，在这细雪之下，很快地便湮灭成了泥土，在他刻意的牵引下，一点点地落入了深坑中。
灰暗的泥土，逐渐覆盖在了她的身上，她的脸上，终于将她尽数掩盖在了其中。
他的眼中，再次流出了泪。
只是他的脸上，终于是出现了血色，两道赫然鲜明而又刺目的血色。
他亲手埋了他的爱人。
从天而降的雪，缓缓埋了他。
他站着，像个雪人，像个血人，像个，死人。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