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五十章 黑色(1 / 0)

极黑的地方涌出的光,微小而纯净。【】79阅但大部分毕竟是黑暗的。

人类毕竟也是一种动物,该有的兽性一个不会少。穷奢极欲的也好,长居黑暗的畸形也罢,黑拳从来都是一种富吏勾结的运动,监狱里的更是如此。

前十八年的记忆固然深刻,见识终究只是一方之域,这黑拳之类的传闻,他也只在书上看到过。来到这个世界一年,见识倒真增长了许多。

“除了那些受不了这烂透了的黑的,还有些,便是拉出去黑斗整死了,事后搞张公文,昭告一番,便也是了。”

说话的老者神态语气间有种看透的淡泊无谓,他是张彻右邻的犯者,据他自己说,已经在这里头待了十个年头有余了。

他也正是之前开口道他撩拨心痒的老者,想来也是家中有亲故。但既被投入此中,想来外界的政治力量,皆已覆灭,只是时不时存个念想而已。

“温老头儿,你之前不是说自己还存了个幼孙女儿吗,算算年岁,当今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吧,我看这小子不错,处绝地不馁,还维持了这么些天,不如你好好考虑考虑?”

豪迈的北方口音大笑,那个反生得矮伛,被称作金倌儿的东北汉子,乃上次商秦边境事故,外交失败的成果。不过似乎因本身乃秦俘,将来或还有能用得上的地方,其人虽然勇武很让牢头班子心痒,终究也是不敢投入那黑斗之中。

“就你最他妈喜欢胡扯,这一去还不晓得回来得到么,乱勾亲事。”

威胁要将排泄物扫过去的另一老者,精瘦的身子骨并未磨去他那一口的川青口音。让张彻意外的是,这老人居然是当初与川青陈家争雄的一位人物,只是既然陈家现在崛起,那他自然也是家道中落,也不知那陈雪绮家长辈用了什么手段,投入到了这里。

想起那个跪得坦荡的女子,张彻也不由失笑。这老者虽然跟那东北汉子斗嘴得凶,其实性子倒有些凉薄,想来这样一批批新人进来,熟识,最后莫名死去怀念的过程太过痛苦,对于或许不日便将死去的张彻,他并没有过多地套近乎发言。

实际上,在张彻唱歌之前,漫无边际的黑暗中,三日以来,这里都保持着那样的死寂,倒不是一直如此,只是以前或有无聊说说话,然而黑暗中便只那么些事儿,每个人的过去,有的没的,能说不能说,或多或少地都说了些,不过也一阵唏嘘一番,除了嘴皮更干些,还喝不到多余的水,其实也没别的作用。

于是渐渐地,这牢子里就开始沉寂,直到有新人进来,问些天下外面的新消息,听听趣闻,套套交情,然后新人新死,不免物伤其类地抹泪一番,抹的泪多了,眼睛也干了,心也涩了,渐渐也就不抹了,甚至连套交情问话的过程也省去了。

枯坐总是漫长的,短暂相欢,后余的枯坐总要显得更漫长一些,何况那些外界话儿总也只是能听听,显得还更加无力些。

这些事情,或多或少地在众人心里达成了共识,邻居的温老头也好,前左的金倌儿也罢,不管生性豪爽还是活泼,都慢慢磨成了川青郡那老人般凉薄。

张彻唱了些歌,牢子里的人才觉得冷得久了些,于是又热闹了起来。想是不久,这有趣的年轻人怕是也要被拉近那黑斗之中,然后又冷寂下去。

看在那几首歌的面子上,众人不免也费些唇舌,为他说了那黑斗之事。

东都汴梁,集商国之富,常有修者来往,那光鲜花花飞剑满天飞的修行争斗之事有人喜欢看,打得漂亮招子厉害的武林决斗,也是喜欢的,但穷奢极欲的富者贵妇们,最喜欢看的,还是那天牢里没后没底儿,来处各异的各路死囚,为了生存,拼死的撕咬。武者也好,修行中人也罢,大将军也好,贵世子也罢,都被挑废原本的修行武道功夫,全凭其他各自本事,咬得遍身淋漓。

他们不知张彻到底是什么身份,到了这地界,什么身份也一样,黑斗之事都是秘而不宣的,朝廷也明文禁止过,但哪儿能禁得下去。

如此,张彻也终于明白,那两个终日逡巡的押司跟看货物一样看着自己的眼神是什么,那些话说的又是什么意思。

……

月关是指每月中旬后三日,东荒向来指这日发些额外的俸饷,每月的月关,也是例行的小节庆。

狱里确乎是极难入眠的,张彻听着跟自己同来几日,却几乎都一言不发的那中年人常常的辗转覆塌声,就更难睡着了。他或许跟在这里的其他人不同,他是出窍期的修士,出窍期的修士放在哪儿都是令得一方尊敬不敢随意得罪的人物,出窍期已经是绝大部分武林人士剑不可逾的高峰。他是异界来客,商国中并无什么让他牵挂的人物。

但他毕竟还是人,他也有家眷,甚至比谁都挂念得厉害。如此,这牢里所有人的前途无安,睡而不宁,满腹心事,漫长枯夜,就都是一样的。

不过睡不着,总算还有些事做,想起此些,他做那事儿就更是得劲,云凌被他保密尚不知,其他人就更不知道他安静地坐在那里在做些什么。

日子总还是过去的,月关总也在有人盼有人愁中慢慢步进。

张彻在一片黑暗中实在不知时间是怎么算的,总之那日门开了,与押司暗红衣物明显不同的玄黑衣出现在视野中,他便知道或许时辰是到了。

有些贵气的中年人明显感觉到了什么,不知究竟睡没睡着的他终究是颤颤瑟瑟站了起来,行事明显去了骄气的贵人,想来也不知在投入此地前经历了什么。

玄黑衣的人物明显有些押司不能比的气度,在他们短暂的交流后,那人便依着二人打开了门,径自在前领路。

黑衣人在前面领路,黑暗中张彻竟一时看不清他面目,皱了皱眉。中年男人走在最后,脚步瘫得有些拖曳,然而还是勉强极力走着。

张彻的脚步很稳,修为被封印,多日未睡好,他的精神虽然也有些萎靡,总算年轻有些优势。

“你们一个想逃走,一个想出手。这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我带过这么多人,死的也好活的也罢,大抵都只是这两种情绪。”

黑衣人没有回头,声音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阴测测,有些冷也是铁那般的,让人蓦然提起精神。

虽然脚步都没有挺,但他明显顿了顿:“希望你待会儿还能保持这种战斗的热忱,想来也不至于让表演那么无趣。”

张彻知道这是对自己说的,后面那个双股站站的中年人,似乎这黑衣男随便一句都欠奉。

对死人说话,有什么用?

张彻紧缩眉头,他修为被封,不知此人境界,周遭甬道幽长,有些机关他目力所及,一点一滴看得清楚,暗记心头。

仿佛走过远古野兽的食道般那样长。

骤然亮起的光,让已经习惯黑暗的他都紧紧皱起了眉。

随之而起的,是周遭看台上的狂热欢呼,如大剧院般环建,却又不似罗马斗兽场那般狂野的风格。

看着那些一个个面孔,英俊也好,肥陋也罢,卷着帘子的,想是身份更贵些的贵人或妇人,此时欢呼如潮起,天光如水落。

他看了看那些人一个更比一个潮红的面色,又看了看背后中年人苍白淌汗的脸,想来自己也是如此。

莫名的,他突然对这个世界很厌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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