犀利的问题终于被抛出来，其他参与群访的记者都是屏息等待，看他怎么接招。
顾阳看了经纪人廖姐一眼，这样的问题公司宣传早有防备，上次的话题被吵得火热，欲盖弥彰不能消除大家的好奇。
于是顾阳挑了挑眉毛，笑了一下：“这个……我想我应该是失恋了吧。”
记者兴奋地来：“这么说，你现在是单身？”
他点头：“单身。”
“那我能替你所有的粉丝问一句吗，你的理想型是什么样子？”
“唔，这是个挺难的问题，每个人都在成长，在人生不同阶段，应该会有适合他们的不同类型。”
记者紧追不舍：“那你现在觉得自己是什么阶段呢？”
“哈，这个问题要问我的粉丝们怎么看了。我听说她们还叫我宝宝呢，可能我在她们眼里还是个婴儿吧，哈哈。所以现在的我，就很喜欢像我粉丝这样对我呵护关爱的。”
记者们听他卖萌卖得一气呵成，说话又自然老道，纷纷竖起拇指：“顾阳真是越来越会讲话了！”
夏晴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切，倒是觉得分外陌生。
从前的顾阳站在镜头前像个校园里刚出来的学生，身上透着一股篮球少年特有的阳□□。他在人群中总是能让夏晴一眼就挑出来，那股子在演艺圈里泛滥的浮躁与虚荣，在他身上完全看不见。
然而，现在的他那层突兀的青涩气褪了，眼神更加沉稳，讲话更加有分寸。他站在那里，举手投足体现出来的是瞿少川那般的老练沉稳。夏晴知道，那是他终于愿意改变了。
她明白，顾阳从来都不是不懂要怎样去做。只是从前的他不肯。
在顾阳骨子里，实际是和夏晴一样的倔强和清高，他不愿意隐藏自己的本性来迎合大众，哪怕这样才是娱乐圈的生存王道。
现在不知为什么，他忽然又肯低头了，放下所有的固执和成见，虚心去接受这个圈子的规则，跟着主流的导向摸索，找到身上的卖点，然后，最大限度地释放出来。
他做得很成功。夏晴知道，在大家的眼里，顾阳比以前更有魅力，更像个男人了。他站在人群中，身板依旧笔挺，看着人说话的时候，眼神也始终发亮。只是嘴角的笑容学会了开始收敛，偶尔要脱口而出什么话，现在总会停顿一下，先斟酌一番。
顾阳被人围住群访了半个多小时，期间始终笑容满面，不急不躁。他个子高，在重重记者的包围下依然能冒出半个脑袋来，眼角随便一扫，就扫到了坐在休息室角落里的夏晴。
眼神短短地一触，没有任何波动，很快就收了回去，继续眼前的采访。
真的非常专业，不会受任何人的影响。抑或是，现在任何人都已影响不了他了。
采访又过了十多分钟才结束，等到记者们散去，夏晴已经不在房间。
发布会前有两集试播，几个影剧记者看完了就来找夏晴聊天。大家都是相熟的老朋友了，嫌后台太吵，就转移到了已经人去楼空的演播大厅里。
“要转型了？这是好事啊，年代戏投入大，赞助的植入也困难。你看，你总不能在民国时候让人物上天猫京东上面买东西吧，限制太大，我看你们电视部迟早会砍掉这方面预算的。”一位在圈内资深的记者说道。
夏晴苦笑：“还没想好怎么转，我实在是……除了战争军旅和民国正剧，其他都没什么经验。都市剧小时候写过，那个时候稿子交出去就被丢回来了，说美食题材没人看……再看看吧，等台里开策划会，大家一起找找方向。”
另一位说道：“你还想着跟新天？你看看，外面多少团队都开始自起炉灶了，听说乔珊妮的影视公司今年一口气开了四部戏，三部卖了网站，同时有卫视联播，第四部现在在谈网站独家。夏晴，你要不也考虑考虑？我不信以你的水平，外面没人来找你。”
“可我就想安安静静地写本子，搞公司要考虑商业运作要自己负责营销要保证收视，太麻烦了……”
“你的收视还没有保证吗？乔珊妮早几年就已经江郎才尽了，这不还混得好好的，多招几个年轻人，像她一样轻轻松松等着当老板就行了。这也是大家都当你自己人，才多嘴提这么两句。这次的戏做下来，又熬了不少通宵吧，你看你，三十来岁的人了，底子再好，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是啊，还是身体最重要。你该拿的奖已经拿了，这回我看不出意外，入围是没问题的。你说说，你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呢？”
记者里有几个也是早年在电视台工作的同事，后来嫌编导一行太辛苦，转行去了杂志社。当年一同进去的几个同事，现如今只有夏晴一个还坚守着岗位，她从没想过会离开，只要电视剧部还能给她那个单纯的创作环境，她想过就这么守着过一辈子，哪怕当编制内一线编剧的薪资和自己当老板差了几个等级。
几个朋友劝了劝，见她还是坚持己见，也没有再硬说下去，大家随便闲聊了几句，相约有空再聚便就散了。
夏晴闷闷地看着眼前暗红色的座椅，当年她第一次看见自己写的电视剧在这里试播，心中的忐忑与激动难以言喻。等到试播结束，场下的行内观众们纷纷开始鼓掌时，喜悦的泪水从她眼中奔涌而出。她至今仍记得那种梦想实现的感觉，一直以来不断坚持，又不断自我怀疑，在自信和自暴自弃中来回摇摆，没人能够倾诉，可一切的委屈在听到掌声的那一刻，瞬间都释然了。
所有的努力，都值得。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曾几何时快乐是这样简单。身边是共同奋斗的同事，每个人各司其职，不用担心未来的路要怎么选择，每天只要努力地走好自己的路，最后的方向自然会指向终点。
夏晴准备从大厅后门出去，回头，看见顾阳正站在门边。
他略有一些气喘，身上仍是穿着那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西装外套的纽扣全部解开，没有先前接受采访时那样端正，白色衬衫下胸膛一下一下起伏，像是跑过很长的路，才刚刚到这里来。
夏晴的脚步止住，看着顾阳从高处的门口一级一级地走下来。
一种奇妙的距离感绑住了她的脚步，尽管今天来之前还反复告诫过自己。不过是两个普通的朋友，就算有段时间没见，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好久不见。”顾阳走到她面前。
夏晴低头，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好久不见。”
“你今天……”他话到嘴边，顿了顿，没顺着说下去，却说，“刚才在后台想跟你打招呼的，没想到一转身就看不见了。”
夏晴心想他原本想说什么呢？以前这小子遇见自己就会不害臊地夸漂亮，说起奉承话来也不晓得把门，总是夸张得让人害臊，现在怎么不说了，是不是今天的自己看起来很糟糕？
“最近有点忙。”顾阳疲倦地笑了笑，“通告比较多，杜老师的戏刚刚杀青，希望这次能有突破，虽然戏份不是很多……到时候上映了请你去看。”
“嗯。”夏晴低头看自己的手指，“我听说了，这个角色很特别，导演对你的演绎也很满意。”
“你怎么知道？”顾阳的眼睛瞬间扫去倦意。
他是想问，你是怎么听说的，莫非向人专门打听过？
夏晴只是实话实说：“有几个朋友在你们组里，平时会聊起。大家说你进步很大，很勤奋。这次转型我想应该是没问题的，这个班底都很给力，做事认真，不浮躁。唯一要担心的是导演别超时太多剪掉你的戏，这是他的老毛病……当然了，反派无论如何都要有，所以……应该不大可能剪你的吧。”
“剪掉也没有办法，能和这样的团队合作一次已经是我的运气了。有机会我真想拍拍电影，不知道将来哪一天能实现这个愿望。”顾阳顿了顿，“拍一部自己想拍的戏。”
“会的，你那么努力，一定有那一天。”
“如果是你写的，那就更好了。”
夏晴苦笑一下：“我没试过，也不知道能不能胜任。牟导倒是提过，想把《飞鹰》拍一部电影版。……再说吧，版权在台里，要谈妥才可以改编。”
“听起来，你也很忙。”
夏晴听见了那个重音的“也”字，想起来他每天发来照片，自己每次都只回“保重身体”。顾阳也许觉得她懒得回复，也许会觉得她有心敷衍。没有人会喜欢用热脸贴着冷屁股，这种殷勤过不了多久，大概就会让人觉得疲倦。
“是很忙。”
也好，夏晴想，等他真的倦了，或许就会放手。
“我也是，通告排得很紧。一会儿要去Z市参加一个彩排，后天PS上元旦晚会，录播的。”
夏晴的手心已经有些出汗了：“时间不早，你抓紧出发吧。听说这两天南方降温，到处都是大雪，高速上都结了冰，不能开得太快。”
“嗯。”顾阳抬了抬手，不知想干什么，举到空中又放了下来。
“那你保重，我先走了。”最后他什么也没做，只是闷闷地这么说了一句。
“嗯，保重身体。”
顾阳的背影在听到这句话时停了一停，少顷，恢复了脚步，越走越快，从来时的方向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