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圣诞节几乎从不下雪，这种阴寒的湿冷比凛冽的北风还要难熬，像条湿棉被给塞进冰柜里冻了一宿，再拿出来朝人劈头盖脸地一罩，那种从头到脚彻骨的冰凉，三天三夜都驱不散。
这几天的天气倒像是个例外，漫天大雪在S市天空上打转，呼啸的寒风把雪片都往横里吹，出门打伞顶着风寸步难行，迎着风倒像是要飞起来。
夏晴刚出演播大楼，就被眼前的景象给吓着了，入眼满世界白茫茫的一片。要不是她神智清醒，还以为自己一下穿越到北方的B市去呢。
打车软件里附近的营运车辆寥寥，本来就是高峰时间，空余车辆估计都到派对集中的酒吧区去转悠着兜生意了。
她在电视台大门前冻得瑟瑟发抖，只能后悔自己的车为什么挑在这个时候进厂保养，本以为晚上赶火车去D市打个的就OK，接下来几天用不着车也不会有什么影响。这下可好，一没了车，人就跟断了腿似的，剧组的人都约着吃饭一起走了，剩下她一个，困在个空荡荡的大楼里，像雁群里落单后的那一只孤鸟。
一辆黑色的保姆车停在他面前，是从停车场出来，特地绕到了大门前。
自动车门在她面前打开，顾阳在里面探头问：“你要去哪儿？”
夏晴怔了怔：“你还没走？”
“在等廖姐，她临时有事走不了，我今晚自己先去Z市。你呢，回家？工作室？”
“去火车站。”
顾阳于是皱眉：“这么晚，到哪里去？”
他的神情像个担心孩子走夜路的家长，夏晴看了不禁觉得好笑，解释道：“D市，一个朋友明天结婚，一早要帮忙迎亲。”
这冰天雪地的还办婚礼，不仅折腾自己还折腾别人，顾阳的表情看起来更不满了，眉头紧蹙：“上车吧，和Z市顺路，我直接送你过去。”
“不用，我都买好火车票了，你方便的话带我到火车站就行。”
“铁轨都结冰了，新闻里说班次误点严重，现在火车站都是人。”顾阳说，“本来我们也打算坐高铁，看见今天早上的新闻，还是决定走高速。”
“这样啊……”
顾阳招手：“上来吧，廖姐也不在。”
夏晴看了眼司机。
顾阳心领神会：“张大哥很帮忙的，不会说出去，对吧，大哥？”
他在司机的肩膀上友好地一拍，开车的中年男人便很豪迈地说：“放心吧小顾，你大哥我嘴严着呢。”
夏晴仰头看看愈来愈密的雪花，收起手里的伞，跨上了保姆车。
车内暖气融融，车外寒风凛凛。夏晴上车后坐在顾阳边上，搓着手还有点缓不过来。顾阳从脚边的旅行袋里摸出张暖宝宝，撕掉背面的贴纸，塞到一只暖手筒里包好再递给她。
“谢谢。”夏晴接过，“你这儿东西倒很齐全啊。”
“南征北战，必须的。”顾阳笑笑。
他们接下去也没什么话，圣诞夜的街上人迹寥寥，大家不是窝在家里看圣诞晚会就是窝在酒吧里参加倒数派对。不论什么场合，总是有片瓦遮头，不像他们，在道路打滑的雪夜还要舟车劳顿。
这对夏晴是偶尔为之，对顾阳来说，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上了高速后，雪花越来越大，车窗外沙沙地，听得见雪片摩擦玻璃的声音。顾阳把自己的座位放下，又替夏晴把车背往后调：“张大哥开车很稳，你放心休息吧。”
夏晴将自己的背贴在厚实的椅背上，这姿势的确比之前舒服很多，但无论如何，都比不上一张柔软的席梦思床。
她看见顾阳很自然地闭上眼，像是已经很满足眼下的状况，心中不由涌起一丝酸楚。这就是他平常的生活，不论明星的光环多么光鲜亮丽，在舞台上有多少欢呼与尖叫，一回到台下，还是和普通人一样要吃饭睡觉。
甚至，顾阳的情况比许多普通人都不如。这些日子以来，他不知有多少时间都是在车上度过的，日程紧张起来，每天的三餐只能在车上扒盒饭。这辆保姆车就好像是他的另一间宿舍，开车的司机张大哥是陪他时间最久的人，每天看着他这样劳碌，又觉得这孩子礼貌懂事，平时对他便也多了一份照顾。
见他们想休息，张大哥便刻意调低了车内的音响。他是老派的中年人，平时喜欢听九十年代初期的港台老歌，比如刘德华张学友陈慧娴什么的。顾阳知道这样可以减轻开车的疲劳，而且他也挺喜欢这些旋律，每次坐车都由张大哥开着，听到许多歌他自己都会唱了。
小小的车厢里就这样轻轻回荡着怀旧的旋律，随着车轮滚滚，夏晴躺在椅背上微微摇晃。她觉得自己像在做梦，眼前昏暗的光线把视野中的画面都拉开了一个景别。
顾阳的座位与她的座位并排独立，靠得很近。两人这么相对躺着，他的睡颜便立刻被放大了，比夏晴之前在任何荧幕上看见的都要真实，都要清晰。
顾阳之前拍过一个广告，卖床上用品的。镜头里他抱着枕头翻来滚去，始终难以入眠，直到换了一套床上用品，才甜甜地进入梦乡。那画面光线打得极好，把顾阳的好皮肤长睫毛展现无遗。
夏晴在一个视频网站上第一次看见那支广告，短短15秒过去，觉得意犹未尽，一连将那视频刷新了五遍，直到第六遍上，出来的广告自动换了另一支，她才想起来自己打开网站要看的什么，放弃了重按F5，转去干正事。
现在顾阳的脸近在咫尺，双眼轻阖，夏晴便尽量让自己的呼吸变得轻浅，有些放肆地偷偷睁开眼睛，端详面前这个更生动真实的画面。
手上的暖宝宝均匀地散着热量，车外的冰天雪地已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陈慧娴的歌声在车内悠悠回响，清冽的嗓音带着柔肠百转，和丝丝悲切。
“又再想起你，抱拥飘飘白雪中，让你心中暖，去驱走我冰冻，冷风催我醒，原来共你是场梦，像那飘飘雪泪下，弄湿冷清的晚空……”
这只是夏晴曾在小时候听过的歌曲，不知为何在此刻却撩拨了她的心弦。她缓缓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想起了许多回忆的碎片，轻快的、烦恼的、忧愁的、悲苦的……不知是何时睡了过去，大概是车身摇晃的节奏太像婴儿的睡床，夏晴一会儿就呼吸均匀，睁不开眼了。
再度惊醒，并不是因为到达目的地，而是突然间猛的一下冲力，车身剧烈地甩动，而后一声刺耳的声响，像是轮胎摩擦在打滑的地面上。失去控制的加速度让夏晴整个人都差点从座椅上飞出去。
好在保险带一直戴着，这时把她身上勒得生疼。有一条手臂始终护在她的胸前，夏晴侧头，发现是顾阳的。他醒着，不知是一直没睡还是在意外发生时率先惊醒了，第一时间就伸出了手拦着她，防止保险带松开发生意外。
老张飞快地控制住方向盘。老驾驶的经验这时全派上了用场，他知道雪天路滑，没有一脚踩死刹车，而是敏锐调整方向盘，快速小步幅地点着刹车，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稳住了车身。
保姆车左右扭动中几次差点撞上护栏，最后，堪堪停在了相距不到十公分的位置。
车上的人都捏了把汗，幸好高速上前后都没车，这才没有酿成大祸。
老张打开双跳灯，抹了抹额头：“爆胎了。”
顾阳说：“张大哥，多亏有你。”
“哎，真不走运！冰天雪地的还赶上这档子事。你们没事吧？”张大哥一拍方向盘，手心全是刚才紧张出的汗。
“我们没事，要换轮胎吗？要的话我下车帮你。”
顾阳开门，一门的冷风立刻夹着雪花灌进来。他冲夏晴说了声“别下来”，就关上车门到后备箱去了。
不一会儿，两人却一起回来。
夏晴问：“怎么了？”
“备用胎没气了，大概太久没检查。这样的道路情况不能用，只能打电话叫救援来送了。”顾阳查看了下空调的风，“你冷吗？”
“还好。”夏晴把暖手筒递给他，“你还有吗，刚才下去吹风了，这个还是你用吧。”
“我没事，就是怕油快不够了。”
果然，张大哥上车后看了看油表：“本来想去前面加油的，现在恐怕动不了了，加油站就在前面500米，你看旁边有路牌。要不你们走过去吹吹暖气？我在这里等就行，空调先关了，不然换了轮胎也没油开过去。”
顾阳看了看，觉得暂时没别的办法：“那张大哥辛苦了，这里有几个暖宝宝你贴着用，空调不急着关，再开一会儿也不要紧的。”
张大哥应了声，催促他们穿好外套下车，说“换好了打电话给你”。
两人于是套上羽绒服，把自己裹得紧紧的，下车踩到风雪里去。
这段高速没有路灯，顾阳打开手机里的照明，一道微弱的光束便照亮两人脚前的一小块。高速两旁是田野，黑暗中能看见也白茫茫地覆了一层雪。紧急停车带的边上都是铲过去的积雪，地上还有不少雪化掉后结的冰，夏晴脚下一滑，差点摔倒。顾阳眼明手快地将她接住，然后一手绕在她肩膀上圈着，索性揽着她向前走。
夏晴穿得羽绒服是短款，只到腰，也没有帽子，到处都是破绽，风和雪就照着上面下面往里钻。顾阳一手搂着她，一手便张开自己的呢大衣，他结束活动后就换上了自己的便装，里面是轻便的羊绒衫和牛仔裤，外头一件厚实的长大衣，非常实用且保暖。
他像张开披风似的张开大衣遮住怀里的人。夏晴的脸几乎埋在他胸前，这下一点风雪都吹不到了，只觉得依靠着的胸膛又暖又热。于是她也伸手，从顾阳背后绕过去，穿过胁下，双手隔着毛衣回抱住了他。
顾阳的脚步顿了一顿，夏晴能感觉到他胸膛的起伏快了一些，片刻后，步伐才恢复先前的频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