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阳走得很慢，过分慢了。好几次夏晴想催他快一点，怕他这样吹风着凉。可是她的头埋在对方怀里，要是想说话就要抬头，而这个姿势，抬头就离对方的嘴唇太近了……
500米的高速公路而已，夏晴觉得他们像是要走到天荒地老去。
终于，就在通向海角天涯一般的长途跋涉中，脚下开始有了亮光，可能是加油站的灯光。她感觉到顾阳的脚步更慢，不由抬头催促：“是不是到了……”
顾阳低头，他的嘴角堪堪擦过她的嘴角。
夏晴触电一样把头低下去。
“是……”
顾阳说着，恋恋不舍地放下大衣，从口袋里掏出口罩，也递给了夏晴一个。
“我也要带？”
“以防万一，反正天冷，也正好保暖。”顾阳抬了抬自己的帽檐，“帽子要吗？”
“不用，还是你带着。”
他大概是习惯了，一准备到公众地方就全副武装穿戴齐全。这大时大节的，时间又晚，加油站有自助工作，值夜班的人都窝在办公室里看节目。站里的24小时便利店依旧亮着灯，但看店的人迷迷糊糊地在打瞌睡，连进来人都没有注意，更不用说看清是谁。
夏晴小心拉下口罩：“喝点热的吧，咖啡？还是吃个泡面，要什么口味的？”
顾阳依旧蒙着口罩，不知是不是刚才吹了风，耳朵通红。
他微笑起来，只看见两只眼睛弯起：“你看着选吧。”
夏晴于是买了带纸杯的速溶咖啡和泡面，独自结完账，到自助热水区冲好热水，端到靠窗的座位上。
顾阳面朝窗外坐，接过两杯咖啡和一碗泡面：“一碗？”
“我不饿。”
“谢谢请我吃饭。”顾阳笑。
“太容易满足了吧，这也算？”
“那有机会请我吃大餐？”
夏晴这才想起来最近两人连见面都很少了，悠悠说：“等有机会吧。”
便利店里随意播放着歌曲，顾阳喜滋滋地捧着泡面碗，一边暖着手一边摇头晃脑。循环的曲单里轮到了一首新歌，是顾阳那个组合的。夏晴于是也跟着摇头晃脑，小声哼哼起来。
“你听过？”
夏晴这才想起原唱就在身边，要否认也晚了：“电台里天天都在打歌啊。”
“你不是不听电台的么？”
这是事实，夏晴不喜欢听电台，即便开车的时候放音乐，也多是自己买好的CD不断来循环。ion的歌是她专程到itunes付费下载的，存在手机里已经快一个月，顾阳唱的那几句，现在她就是倒着背歌词都能唱出来。
“我不听也可以路过听见别人听嘛。你们公司打歌太猛了，全世界都是你们的新歌，想听不见也难。”
“MV看了吗？”顾阳的眼睛里闪烁着期待。
夏晴这次不着急跳陷阱了，直接说：“我又不喜欢这种曲风，好多人在屏幕里蹦蹦跳跳，又是喷火又是浇水的，闹也闹死了。”
“哦，又喷火又跳水。”顾阳淡淡地说。
夏晴立刻瞪他。
“面好了。”顾阳嘻嘻笑着，把泡面盖子揭开，扑面的咸香味道朝两人袭来。
夏晴刚才还说不饿，闻见味道就咽了下口水。
顾阳看了她一眼，揭开自己的口罩慢悠悠地吃起来，才尝一口面就忙不迭地赞叹：“真香。”
夏晴撇撇嘴，低头喝自己手中的咖啡。
这样天寒地冻的时节，能吃上一碗泡面的确是莫大的幸福。夏晴喝了几口咖啡，就觉得肚子好像在叫，寻思着自己要不也还是去买一碗，没想到这时手臂被人碰了碰，然后泡面碗就被推过来。
她推回去：“你吃吧，我再去买。”
“我吃过晚饭，也吃不完。这样省得再泡了，直接吃不是方便？”
夏晴想想也是，拿起叉子拨了拨面，意识到这只有一套餐具，但这时候再避讳又像是有些欲盖弥彰，于是硬着头皮，用顾阳用过的叉子叉起面吃。
咸香滚烫的面和汤下肚，五脏六腑都立刻暖起来。夏晴捧着碗喝汤喝得哧溜乱响，好半天才放下，意犹未尽地把泡面再还给顾阳。
“还以为你不给我留了呢。说不饿的人，怎么吃起来跟饿了三天三夜一样。”
夏晴掏出纸巾擦嘴，一脸满足：“大冷天，一碰到热的就停不下来。”
顾阳点点头，接过泡面三两口就吃完了剩下的，连汤都喝得一干二净。
两人吃饱喝足，带着一点脑补缺血胃部充血的睡意，懒洋洋地并排靠在座位上。窗外的雪还没停，沉沉夜幕里的白雪，活像是黑板上纷纷落下的粉笔灰。两个人看着这么单调的场面，竟然一点也不觉无趣，时而指指这个，时而又指指那个，连一条柱子上的花纹有几道都可以用来作为谜题，简直是无聊得可以。
像这样在公共场合安静地一起度过夜晚，大概这一辈子里总共都遇不上几次。
尤其是顾阳，现在他连口罩都不用带了，收银的阿姨已经半趴在桌边睡着，再也不用担心是不是会被人给认出来。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偶尔安静下来听听店里的音乐，不用偷偷摸摸地掩人耳目，只是这样地什么也不做，却乐得自在悠闲。
几个小时前夏晴还觉得顾阳好像变了，他的眼神动作和态度都像是和以前有所区别，但现在夏晴确定，在她身边的还是那个顾阳。他的温暖体贴正直善良从来没有从他的血液里抹去，之前她所看到的，不过是一张他悄悄带上的面具——他用来保护自己，更好地在这个世界里生存下去的面具。
顾阳并未察觉她的眼光，忽然他低了头，盯着自己的手表看，边看边轻声默念“三、二、一”，然后抬头，对着夏晴变出了一朵纸巾折的玫瑰花：“圣诞快乐！虽然太简陋了，但这里没别的东西，你不会嫌弃吧。”
今天是圣诞夜，夏晴几乎忘记了。
圣诞雪夜，两人一起度过。没有热闹的人群和钟声，没有耳熟能详的圣诞歌曲和满大街都是的圣诞树，只有眼前的这个人，和他手里的一朵小花。
“谢谢。”夏晴接过花，发现折得有点丑。
花瓣肥硕，花茎又细又短，乍一看倒像只蝌蚪。
“是不是有点丑？”顾阳问。
“没事，也挺好。”
这么丑，一定没送给过别人。
“我收下了。”夏晴把花揣到羽绒衣口袋里，想起来东西放那容易丢，又拿出来，放到了裤子口袋。
零点敲过还不到一分钟，顾阳的手机响了。他并不避讳夏晴，在她旁边接起，电话那头声音极吵，像是人声喧哗，还掺杂着高分贝的音乐。
“喂，晓音？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外面？”顾阳捂着手说话，避免声音太响吵醒了正在打盹的收银阿姨。
是他妹妹顾晓音，小丫头今年高考考取了S市的重点，进了中文系，之前跟夏晴报喜，还说要学姐姐转念戏文。夏晴笑着劝她打消念头，戏文这行辛苦，出来工作出路也少，不是铁了心想一条道走到黑，还是不要选择这条独木桥来走。
顾晓音只是心血来潮这么一说，给夏晴吓了一吓热情也就退了。看得出来她现在念中文念得如鱼得水，圣诞节和同学们一起去派对high到现在。亏得心里还惦记着她哥，过了零点就想着来电话祝福一声。
顾阳婆婆妈妈地嘱咐了一通，不外乎是叫她早点回宿舍注意安全，千万不要和陌生男人接触，要注意和同学们待在一起，但最好也不要和男生单独相处，这些臭小子刚进大学，就跟野狗出笼一样拦不住。
夏晴在旁边听了直皱眉，等他挂了电话才说：“你怎么这么说人家？那可是你妹妹的同学。”
“你不懂，这个年纪的男学生如狼似虎，见着谁都流口水。我这是教妹妹多提高警觉心，别不知不觉被人占了便宜都不知道防备。”
他说得一脸严肃。夏晴直想吐槽你怎么知道那么多，但认真一想，自己也算是给他占过便宜的。
于是她脸颊立刻开始热辣辣地烧，仿佛之前在酒店的那个吻才刚刚发生，闭紧了嘴巴不说话。
“怎么了？”顾阳察觉她表情不对，凑过脸来看，这一下靠得略近了，又像是趁机另有所图。
夏晴看他一眼：“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顾阳一脸的冤枉，这下真是被骂得莫名其妙。他还想问个究竟，只见下一刻夏晴就红着耳朵站起身，裹紧了羽绒衣往门外走。
“等等，大半夜的你乱跑什么？外面那么冷，不怕感冒么？”
顾阳追出去，但夏晴走得太快，一转眼已经钻到风雪里。她像是故意要冷静冷静，专挑顶风的地方站，顾阳追出来，还被她跑远了几步躲开。
这里荒郊野外，冷风乌拉乌拉地吹，像是鬼片的配乐一样浮夸。顾阳自己都被吹傻了，有些生气地直着嗓子叫：“小时候爸妈没告诉过你晚上不要随便乱跑吗，遇到坏人怎么办？”
这本是半开玩笑的一句话，没想到，夏晴却忽然停下了。
一个晚上的和谐美好就像在这句话里崩塌，夏晴的脸色瞬间变了，她转过身，迎着风的脸上一片苍白。
“你还真说对了，他们没跟我说过。”她垂下眼，“因为，我根本没有爸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