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疏的绿叶见掩着一排铁勾的密密的网，里头是高树浅水，低栏矮房，如果不看趴在一棵树下的那只凶猛的兽物，这样的景色和一个普通的农家小院没有什么两样。但既然来到这个地方，所有人的目光都没有办法从之移开的，只是那只懒洋洋的老虎。
它无疑是所有人眼神的汇聚点，随意而闲适地趴在那里，突然来了这么一大堆人，它也没有什么“表示”，懒洋洋地厮在地上，随意地饮两三口河里的流水。“看起来就是只一般的老虎啊。”叶子玉小声念叨着，把袖带里的东西抓得紧紧的，然后娇娇地装作软了膝，软软地靠道宋云舟的怀里：“表哥，我有点怕……”
“所以就叫你不要跟着来啊！”宋云舟害怕叶摇光那个怪力无穷的女孩的拳头，但这些年来早已自成一套防御战法。而对于与这种娇滴滴的女孩子相处，小太子完全没有经验，父皇还经常教导他要懂得保护妹妹们，于是拿叶子玉十分没有办法。他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另一个表妹，但摇光一见到那只虎就精神专注地看。考虑到打扰她可能会迎来一阵胖揍，宋云舟的话到了嘴边却也没有说出口，于是只能任由叶子玉靠着，单薄的背影可怜兮兮的。
隔得远远地，只看得见那是一只白虎，毛发长而顺，斜斜得躺着，动作优雅而矜持，像一位高贵的君王一般享受这自己的领土。摇光的目光恣意划过虎身上的每一寸，杜灵安然退到一遍，不发一言。
宋云舟看摇光看得认真，也细细地把虎看了一眼，除了通体雪白的颜色比较罕见之外，他失望地向杜灵问道：“不是说是猛虎吗？怎么感觉和平时见到的虎也差不多呢？”
杜灵上前进言：“殿下，看虎凶猛与否，得看它的眼睛呢！”跟在一旁的百兽园掌事也连忙解释道：“杜灵姑娘是这最有驯兽经验的人，这虎在她面前呆了五天也依旧野性难除，是绝对的虎虎生风啊。”
所以说你这个奴才也是一无所用啊。叶子玉在心中暗想，抓紧了太子的手：“表哥，这老虎看久了也不可怕了，相比是在表哥面前，所以才猖狂不起来吧！”
宋云舟不知道怎么接话，摇光收回视线，扫了这边一眼，面无表情：“倒是可惜了，这么远，看不见，也看不清眼睛呢。”
“这好办，我们进去看可以吧！”宋云舟眼尖，突然发现铁丝密网里面还有一层铁丝网，一时十分兴奋：“就站在那个后面，也是一样的咯！”
“啊太子爷这可使不得，您金尊玉贵的，万一伤着了……”管事慌张起来，连忙劝阻。
“可以吗？”摇光看向杜灵，她也有些好奇。
杜灵想了想，问向守在虎苑门口的小太监：“今天已经喂完食了吗？”
“杜灵姑娘，已经喂过了，这老虎食量又长了呢。”杜灵点点头，转向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虎的摇光，道：“既然如此，若是殿下和两位小姐想隔近了些看，也是可以的。”
“听见没有，她都说可以的，你还要拦着殿下吗？”叶子玉仰视着比自己高了一个多头的管事，面露不屑。在百兽园里，杜灵姑娘说得话是绝对的权威，也是绝对的专业，管事狠狠心，还是点了个头。
“不过这虎到底还没有完全被我驯服，殿下小姐们站在我的身后，只要不激怒它，它已经吃饱了食物，远远地看看没有大碍。”杜灵一边解释，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大串巨大的钥匙，从中选了一把，缓缓扭开了铁门上的锁。
“知道了知道了，要不是你们硬要弄这么大的院子，哪有这么麻烦？”叶子玉眨眨眼睛——她平时是不会这么直接地讽刺般的说话的，但是小姑娘今天被迫卸了妆，心情不爽，到底这份不快还是表露了出来：“我记得宴会上驯兽用的金掺溧阳砂的笼子精美日常坚固无双，为什么不能就用个小笼子装着就好了呢？一只畜生而已，何必费这么大的屋子？”
宋云舟也附和地问道，这虎苑里装着这只虎的地盘，怎么也显得太大了。
“大了吗？”杜灵轻轻问道：“它适应这个小笼子，就花了三天呢。要知道，这兽也有灵性的，和人一样，哪怕是最贵重的锦衣玉食，有时也比不过这硕大的一方天空。”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竟然透露出一丝疲惫来。
你一个小小的百兽园驯兽女见识过什么贵重的东西，也敢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叶子玉在心中冷笑。但是看到宋云舟似乎懵懵懂懂，而叶摇光若有所思，到底这样的笑还只是藏在了心里而已。
“真的。”杜灵补充道：“我记得两年前北国送来的一只灵狐，贵妃娘娘十分喜欢，从这里要过去养在身边，半个月就死了。所以我们现在驯兽，都是只找一个师傅养熟，不敢去其野性，就怕……”
“行了行了，快让我们进去看看。”宋云舟急不可耐地催促，杜灵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沉重的铁门。
杜灵是第一个走进那个圈子的，感受到了有人进入的气息，白虎仿佛浑身一紧，那惯常的喝水节奏一下子就停了下来。
“它好歹认识我了。”杜灵解释道，这个内圈子里就是白虎划归为自己的领地，她让出一条道来：“进来了就得什么都听我的。”
叶摇光跟着她走进去，在她走进那个圈子的那一刻，白虎猛然站起来，那虎大约有一人高，显示是因为感受到了完全陌生的气息。杜灵看了一眼：“没关系。”
接着宋云舟稍一犹豫，叶子玉一直拉着他的手。想到不能在两位表妹面前丢脸，宋云舟壮大胆子，扯着叶子玉也连忙往里面走。越来越多的人进入了它的领地，白虎毛发一根根笔直，似乎浑然欲战。
“我害怕……”
宋云舟只得去安慰叶子玉，白虎缓缓转过身，竟然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叶摇光终于看见了这只虎的眼睛。
它的头不算大，白毛间层层叠叠的灰纹，不同寻常的是那对眼睛。虎的眼睛是一只金一只灰的异色，微眯，折着太阳的光辉，就是两块最上等的宝石。宝石流光溢彩，仿佛自己就在发着光，瞳孔中印着的赫然就是众人的影子。
摇光看着虎瞳中的自己越变越大，双唇微启，那双眼仿佛有魔力般夺人心魂。恍惚中她觉得，自己似乎还见过另一双，这样藏着千言万语的眼睛。虎走到内层围栏前停下，被拦住了脚步，不是静静伫立着，死死看着这里一群人。
“奇怪，平时只是进人来，它反应没有这么大的。”杜灵暗叹，扬起手中的鞭子，换下那副淡然的眉眼，也显出几分杀气来。要想制服猛兽，首先就得看起来比它更强大才是。杜灵进入自己的绝对领域，也像那只兽一样向前，没有半分畏惧。看到了吗？我并不比你弱小，我手中还有鞭子呢！
摇光从追烟那里听说过这种驯兽人驯兽的方式，有感而发，于是也学着杜灵的样子，跟在她的身后大步向前。老虎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微微后退，终于不像一开始那么战气凛然。宋云舟微微一笑：“摇光表妹，有胆气啊！”
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叶子玉在心中不屑道。虽然一开始看到老虎确实心中止不住地发慌，但现在看起来这只所谓的猛虎一点都不可怕，叶摇光居然这样就得了太子的赞誉。她在心底打定注意，甜美地看向宋云舟：“表哥，我们也过去看一眼吧。”
“不不不，我还是算了吧……”宋云舟连连摆手。
“害怕的话就不要乱来。”叶摇光在前面头都没有回，轻哼一声。
其实摇光这句话是说给叶子玉听的，她觉得叶子玉今天的表现特别虚伪。但是叶子玉听到这句话的感受暂且不论，宋云舟觉得说不定是叶摇光在嘲笑自己懦弱，加上叶子玉在一旁不停地催促，于是也就被叶子玉拖着往前走了。
这只老虎不过是气势吓人而已，叶子玉内心存了表现的意思，拉着宋云舟走得很快。以为白虎已经被安抚住，杜灵和摇光回头看他们蹦蹦跳跳而来，一时间，竟然没有人注意到——
没有人注意到，随着叶子玉和宋云舟一步步，老虎本来缓缓安定下的神色一下子紧促起来，那双眼睛一点点地，越睁……越大……
“太子表哥，本来我有一点怕的呢，可是在你身边走着一点都不怕了呢！”
“嗯。”宋云舟本来是被叶子玉鼓动着走进的，可是到底女孩子还会有一点迟疑害怕的吧，他握紧叶子玉的手表示安抚。叶子玉心甜如蜜，脚下微松了两步，竟然有些不慎要摔倒。
“啊……”宋云舟眼疾手快把她搀扶住，两个人依偎在一起……
“咦，这个是什么？”摇光一怔，地上恍然出现一个黑色的盒子。
原来不小心掉了出来啊，不过没关系，就在这个时候送给表哥吧。叶子玉心中暗想，发现摇光已经先一步把那个盒子捡了起来。盒子一摔就有些松动，轻轻一开，那个香囊就印在了所有人眼里。
摇光骤然转阴，震惊看向叶子玉。
宋云舟还没有反应过来。
叶子玉的脸上爬上一丝丝少女的娇羞。
杜灵站的最远，恍惚间，绝望满脸。
那一刻虎的嚎鸣打破了这片宁静，随后利爪一扬，看似牢固异常的铁网骤然已经撕开了一个口子。
“快跑！”
“不好！”
偌大一个皇宫，两个声音在不同的地点同时响起。杜灵几乎是凭着本能呐喊，惊醒了怔住的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