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40章 新雪地(1 / 0)

皇宫。千秋池。吟风阁。

小昭裹在雪白的狐皮大袄里,头上戴着一顶狐毛帽子,头上一小团绒毛迎风一摆一摆,像一只圆团子。她的身体很小很小,被织着嫣红梅花点点的月白枝纹的锦裙包裹着,像偷穿了大人衣服似的,小小地缩成一团。她瘦小的脸被风吹得雪白,面上说不上有什么额外的表情,唯唯瞪圆了一双眼,痴痴地看着那满地冰池和池畔植株上的落雪。那双眼仿佛占了她整张脸的三分之一,圆溜溜的,是纯粹黑珍珠一般,漾着暗暗的光彩,这显得她的皮肤越发晶莹透白,就如同那池上冻住的寒冰。

皇帝喜欢小昭,不仅因为这是他唯一的女儿,而更大程度上,是因为和小昭在一起的时候,会感觉整个世界都是一种特别的静,仿佛这个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连呼吸都是悄无声息的。皇帝喜欢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看着她沉浸在这个世界,这样他自己也可以暂时把那些烦心事抛在脑后。他喜欢靠在迎风阁的围椅上,那里有风雪绕过雪白飞舞的纱幔,微微拍打在脸上,留下一摊浅浅的雪水和凉凉的寒。然后小昭直起身子,伸出那稚嫩的双手,去迎接那上天降落的雪花。六瓣的枝杈莹白点点,在小昭比常人要凉上很多的手心,慢慢地融化而又聚集。然后那张还有着十分稚气的小脸,偶然会显露出一丝欣喜的笑意来。

小昭会去听雪的声音,雪也是有重量有温度的,砸在她的手心,一点一滴,如和风细雨。她专注的样子让皇帝想起她与世无争的母亲,想起天上皎皎无暇的明月,想起那些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

小昭手心的雪积攒了小小的一捧,她从探开的帷幔里缩回来,抬起头,捧给疼爱她的父皇看。这个过程中没有别的声音,只有她浅浅的呼吸声,对于这个孩子而言,这捧雪仿佛就是无上无价的珍宝。这个孩子几乎拥有世上的一切,但在她的世界里,记得太多永远是负担,一点点就已经是全部。

小昭是个很特别的孩子。

小昭又找到了新的玩具,阁子的屋檐下凝着的泪一样的冰凌。她一撒手,手心一捧的雪籽迎着风满天飞去,和本来的风雪搅在一起。她很吃力地站起来,站在椅子上,勉强也摸不到那最低的一只冰凌。

皇帝意识到了她要什么,起身,把女人喜欢的那枝冰凌摘下,放在了她小小的掌心。

小昭木木的脸,把手心的冰凌举起,隔着黑珍珠的大眼,透过那块冰,看着冰外面的世界一片白茫茫的日光。那日光透过冰凌,化成一片绮丽的色彩,边缘上闪耀着耀眼的紫光。小昭显然很喜欢这样的游戏,喜欢这个透过冰看见的变大变小的世界。小手冻得通红,也握着那块冰凌不放手。

皇帝的脸上一阵动容。他已经下令让所有的侍女宫人在吟风阁外,没有人可以打扰到她的那个世界。

但他挡得住皇宫中的宫人,却挡不住北国铁骑雄雄的马蹄。

信使已经骑马跑了整整七个时辰,马已经换了三匹,从凌晨夜班开始,一刻都没有合眼,一刻也不敢停歇。

没有人敢阻拦北方来的军报,就连皇帝也不能延误战机。宫人躲避着这个远方来的人,他们知道这大约是送来不好消息的魔鬼。看呢,他布满血丝的眼,他红痕累累的裳。信使冲进宫殿,眼神通红,直接询问龙驾所在。看他的架势,哪怕目的地是宣德殿的龙床,他也敢闯进去。

信使冲进了吟风阁,皇帝来不及反应,来不及有任何情绪,信使把那薄薄的一张军报送到皇帝手里,举重若轻,然后瘫倒在地,像一只垂死的雀。

皇帝展开那张纸。赵将军已经没有心情再去封好它。

皇帝的面色十分精彩,他看像信使,信使耷拉着眼,重重地点了点头。

皇帝紧紧握紧了那张纸,像是握住了一个人的咽喉,就连他自己都有些感觉喘不上气来了。然后他大步走出了这个华美的阁楼,外面是一阵猛烈的风雨雪,雪迅速地在他头上盖上了一层霜白和一层冰水。

侯在殿外的苏公公立刻给他披上了大氅。大病初愈的身子突然一阵剧烈地咳嗽起来,皇帝强撑着,往太晨宫赶去。

太晨宫的钟声响彻了整个皇城。东城西城的官员贵族从温暖的居室里探出头来,没有时间犹疑,换上朝服,备上快车,往钟声敲响的地方赶去。三声长响,这是晚朝的讯号。一辆辆车渐渐从三坊七巷中汇集,聚笼成一条乌泱泱的长河,朝着太晨皇家朝堂,猛烈地驰去。车队踏破了新雪,马蹄车轮飞扬,雪水混合着污水,恣意横飞。

小昭转过身,看见一片空白。自从刚刚那个奇怪的人闯进来,她的父皇就不见了。现在这个奇怪的人也从地上爬起来。

信使朝瞪大了一双眼的小公主行了个礼,准备退下。

“你从哪里来?”小昭突然小声询问。她的声音也和她的人一样,怯生生的,小小的,带着几分不确定,像是一只受惊的猫儿,小心翼翼地探出一只爪子。

信使愣了一下。

“你、从、哪、里、来、的、呀?”小昭又问了一遍,她这回一字一顿,声音虽然还是很小,却格外地清晰。

“回公主殿下,臣从怀州檀门关战场而来。”信使答道。

小昭不知道什么是战场,更不知道什么是檀门关。一直以来,她的世界都很小,小到甚至不超过这个简简单单的皇城。于是她的眼中又是一片迷茫的色彩,黑黝黝的双眸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深谭。

信使突然觉得特别害怕那双眼睛。那双漆黑的眼中忠实地记录下了他自己的样子,而黑暗里仿佛还有更多东西要夺眶而出。他心中大乱,借着小公主发呆的时候,连忙跑了出去。

小昭的确在发呆,而这个吟风阁里,也只剩下了她一个人。风猛的吹来了四周的纱幔,灌进来一阵冷,一阵寒。

就像被抛弃了一样。小昭不懂这些,痴痴地坐着。那块冰凌在她的手中渐渐融化成水,直到最后一小块从她手指的缝隙间滑落,跌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重的脆响。

*

临阳城。初雪。

一路笙歌长,盛世煊辉繁。

快过年了,城里的气氛更加热切,仿佛一切都装点上了艳丽的红与烈。年节的气息与下雪无关,雪仿佛还增添了一份别样的欣喜。城中主街长繁大街上,穿着新棉衣的小孩子,上上下下裹得暖暖的,手捧起一团团雪,嬉笑打闹,简直没有一丝烦恼。

姬月楼坐在街边一座酒楼靠街临窗的位置,眼神凝聚在那薄薄落下的一片片雪花上。雪一片片的晶莹总是让人联想到美好的词汇,就像这泼天富贵繁华的临阳城。但是姬月楼知道,在北国的高山草原上,一场仿佛没有尽头的大雪,可以带来多么滔天的灾难。

他勾起唇角,没有笑意,又仿佛是在嘲笑这座城市,特别是坐在他面前的那个人。

“姬公子这个样子,总是让云起不怎么心安啊……”宋云起敲了敲杯子,试图让姬月楼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今日云起来找姬公子,姬公子应该知道是为了何事吧?”

姬月楼转过头,眼中一阵清明,微微歪过的脑袋,似乎在诉说着他的不解。

眼前的那个男人,清俊的脸上半分异样的神色也无,似乎真正是个与世无争的磊落隐士。然而宋云起知道他绝对不是一个隐士,而是一个商人。一个真真正正纯纯粹粹追名逐利的商人。这是同类的自觉。

宋云起温和的脸上破出一丝波澜来,他指了指长繁大街上一队飞驰的马车:“那些是朝中大臣的车队,去敢晚朝的。”

“这与草民又有什么关系呢”姬月楼不解道,“殿下约见姬某于高阁,只为看着车马吗?”

似乎是真的不知,又似乎是在嘲笑。宋云起略一犹豫,决定不在与这个装傻的人打哑谜,合盘托出:“姬公子知不知道昨夜檀门关,有北国细作潜入,放火烧了我军的粮草。”

姬月楼笑了笑:“略有耳闻。”他停住了,似乎在等宋云起继续说下去。宋云起叹了口气:“他们急着去朝堂,我却知道,得来找你。”

“这事和草民有什么关系,我不过一个商人。”姬月楼抚掌,把所有的情绪有掩藏起来,宋云起只能看见他哈哈的不解的笑。

“我前些日子查了查姬公子,发现了些有趣的东西。”宋云起按住姬月楼的手。

“什么东西?”

“什么都没有,就是最有趣的东西。姬公子前些日子去收粮,几乎把京城附近各地所有的余粮都收走了。这样大手笔的买卖,就算是丰年,就算北国再缺粮,云起也十分佩服啊。”

姬月楼面无表情。

“姬公子是商人,不知姬公子可否和云起做一比交易?”

“交易?”

“都说商人重利。古书有云,一倍之利,使人早起;十倍之利,使人夜行。”宋云起顿了顿脸上一片神秘莫测的笑,“不知这倾国的重利,可否让姬公子忘却生死?”

“倾国……之利……愿洗耳恭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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