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公子眼光独到，最近做的一比生意，刚刚买的一样东西，现在就成了抢手货。”宋云起叹了口气，“还望姬兄看在与云起相识一场的份上，考虑考虑把那东西卖给我。”
宋云起低头诚恳的表情让姬月楼想起在他生命中出现过的一些人，他面不改色，修长的手指在空中打了转，靠在了自己的茶杯边上。他蘸了一点茶水，没有丝毫犹豫，在桌子上写了一个大大的“粮”字。
云起含笑点头，月楼漂亮的琥珀色眼睛空明了一瞬，似乎是有些不解地轻问道：“草民倒是有些不懂了，这么大的事，殿下为什么不去找我义父呢”
“我找梁公子了解过了，买粮一事，最开始就是由姬兄提起的，其后的参与操作，也与梁先生无关。”宋云起眸间一闪，荡起一个玩味的笑：“姬兄少年英才，云起实在佩服。”
姬月楼顿了顿，点了点头：“粮可以卖给大煜，给草民合理的价钱。我们本来就是为了卖马南来的，商人而已。”
宋云起抿紧双唇，脸上依稀还浮动这几分事情异样顺利的不确定：“如果这样的话甚好……”
“只是……”姬月楼从帕子安静地擦了擦自己的手，“殿下来找草民，是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呢大煜的忧国忧民的皇子吗？”
诡谲的笑容。姬月楼观察着，宋云起的呼吸一瞬间就有些急促起来，慢慢的汇成他视线里对自己□□裸的探视。他想了想，压低了声音，像一个地狱里的幽灵，幽幽地轻颤：“殿下以为，真的是粮食的事情吗？”
“粮食不都几乎在你手里吗？你可是把方圆几州余粮都几乎收齐了。”宋云起装作没有注意到刚才一瞬间姬月楼带给自己的心乱，“各地州府是有府库，但檀门关事务紧急，短时间内大肆征调显然不够。而今年丰收，临阳，包括此去北上的一些粮仓里，装的都是之前你们运回来，准备带到北边去的粮食，怎么说都绕不过你们这关。”
“殿下，据草民所知，便是分多次运粮，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吧？”
宋云起继续解释：“然而问题就出在，北上怀州道路凶险。以往都是檀门城附近的春耕自给自足，这次屠城，不仅肆虐了百姓，也烧掉了檀门城百年的基业。这个冬天只会越来越冷，我们下次再前送，只能等春天了。姬兄不知道，其实之前赵将军已经请送军粮很多次了，本来，朝中是打算北方怀州辽州几个州府各自匀一匀的。”
宋云起顿了一顿，有些无可奈何。
“殿下，但是，他们这次烧掉，却已经使得匀不起来了吧。”
宋云起深深地看了姬月楼一眼，点了点头：“怀州别几城里都发现了细作，只等着昨夜檀门最大的粮仓一起，毁了漫天粮食。而且，军报也传来了，北国人已经渐渐驻扎进了辽州草原和怀州山陵之间的交通必经之地，云起以为，想运粮去怀州，只有这几日里的一次机会了。”
总有一些东西，是让人会感到无力的。宋云起惊才绝艳，可以推算出这一切北国的阴谋，然而在开始前就无力劝阻这一切。他直直的剖析自己的判断，他希望那个自己觉得和自己是同一种人的姬月楼不会让自己失望，因为他现在能做的只有弥补了。
“怀州有云起的舅舅，云起擅自来找姬兄，也是希望能早一些让此事尘埃落地一点。姬兄回北国也得抓紧这几日啊，战事一起，若是没有军粮，等到春日，云起不确定这条回去的路还在不在呀。”
“殿下的意思是，我们去送粮？”
“路途寒且险，云起觉得此时，也只有你们商队，还能稍微有几分把握。”
姬月楼仔细思考了一下，然后断然地摇了摇头：“殿下，这可是赔本的买卖。我听您的意思，这运粮一事，也得找我们商队来做了。这可不行，此去凶险，可不值得我姬某和义父的商队忘却生死。”
一倍之利，使人早起。十倍之利，使人夜行。倾国之利，使人忘死。
“是云起唐突了。”宋云起哑然，突然想起了之前那个他逃避过得姬月楼的问题。他明白了这是一个他的同类，比起是一个利益至上的商人，更有可能，也是一个勃勃的雄才。他的眼中褪去了残留的一点生涩，缓缓地挂起笑，唯唯留下一点保护自己的敌意。
“姬公子是有大才的人，是本宫之前出的价钱太低了。”
“大才当不上，一般我这种人，我称之为有野心而已。”姬月楼淡然地笑了笑，“不知殿下可有想好，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和姬某交易的？”
狐狸眼，精光一闪。宋云起大笑，咧开嘴：“以我自己的身份。”
姬月楼垂眸，再一想，抬头时侧过眼：“不行，还是太亏。我得需要一个筹码才行。”
“好的，本宫一定给你一个筹码。哪怕，是本宫本人。”
姬月楼点点头，推杯换盏，两个年轻的男人交锋见似乎已经定下了这一次交锋势力的选择。然而也许事情永远不会这么简单地结束，哪怕是和义父商量以后，都认定了大皇子胜出的几率更大。一个时辰后，姬月楼面对那个骤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个女人，听从她讲述了她的理由以后，还是必然地犹疑了很久很久。
他坐在自己小院子里，面前是一片白色的雪，干干净净的，没有被任何事情打扰。
他想了很多，想到了自己给自己立下的誓言，也想到了一些纯粹的坚守。
*
“筹粮，运粮。诸位卿家，谁可担此重任？”
皇帝斜斜地靠在龙椅上，身体有几分单薄。他的面色看起来不怎么好。尤其是在晚朝时有些昏暗的烛光下，隐隐的灰黑色面容让他看起来有些脱去了人的皮囊，像一具无力的骷髅。
筹粮。
运粮。
都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肖相，你说。”皇帝大力拍了拍龙椅前的桌案。
肖相幽幽地站出来，别的官员都偷偷地瞟他。他们都有些不相信肖相能说出什么好主意，被困在檀门的可是赵将军啊。一些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几个眼神。
肖相果然看起来也有几分懒散：“说道凑粮，这么短的时间，臣以为还是先从附近台城、颖安调一小批粮食来，再从长计议。至于运粮，大军都在北边列战，看来也只能从禁军中调出人手，押送军粮了。”
肖相说完这段话，果断地告退，毕恭毕敬。皇帝略一思索，也只能叹了口气。
这个主意不怎么好，但确实也没有什么别的方法。他环顾了所有在朝中的大臣，不少人和他是一样的表情。
他挥了挥手，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突然往自己儿子的方向看去：“太子说说看？”
宋云起和宋云舟现在都在随朝听政议，晚朝这么大的事情自己会恭候一旁。这场晚朝虽然大皇子出现得稍微晚了一些，但是绝对不会错过。皇帝有时也喜欢听一听这两个儿子的见解。
“啊……儿臣以为……以为……肖丞相的话很在理啊。”也不知道刚才是不是有一点走神，宋云舟的反应到底还是慢了一拍。肖丞相侧目扫过宋云舟稚嫩的脸，还好还好，所幸答案不坏。也翻不出什么花样。
皇帝皱了皱眉头，心中似乎有着千言万语，但还是什么都没有加以评判，突然看见宋云起抬头，和自己有一个对视。
这个儿子的眼神有镇静得多，甚至比起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要来得镇静。皇帝朝他点了点头：“说说吧，有何见解？”
“回父皇的话。”宋云起合手，俯身而起，向前走了一步，侃侃而谈：“北国虎视眈眈，而此去天寒地冻，肖相的做法，未免有些太危险了。”
“哦？那要怎么找粮？何人送粮？”
“父皇还记得之前卖马的北国商队，梁先生吗？”
“北国商队？”皇帝回忆了一番，那之后皇帝就渐渐地病了，本来说好要多召见梁灼的事也抛在了脑后，不怎么记得，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他们秋天的时候去各地收了粮食，手中有大批的粮食，而且儿臣已经和梁先生的儿子接触过了，他们很愿意帮我们度过这次燃眉之难。”
皇帝若有所思。
“北国商队。”像是听见了这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肖相轻哼两声，“臣倒是觉得，都可能是北国的细作，怎么恰好就收了粮呢”
“云起你怎么想？”皇帝想听听看大儿子的想法，肖相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
“不管如何，此路凶险，商队走南闯北，到底经验丰富。儿臣以为，恰好可以派禁卫军和一个我大煜地位尊贵的运粮官，好歹一路还是在我大煜境内，他们不敢造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