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压过积雪，松软的雪被压塌，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摇光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漫漫无边的雪色，在旷无一人的野地里，只有一只队伍，向北方走去，安静得让人有些发狂。
“我很难想象郡主会主动请缨去檀门。”姬月楼把银丝木炭添进红铜莲花小手炉里，把手炉塞到了叶摇光手里。马车的帘子隔绝了外面狂暴着残卷的风，但很轻易地就能分辨出现在的自己，已经不在那个一直生活着的临阳城。临阳，京都，不可能一路上，外面安静得骇人。
去怀州，特别是去战火前线的檀门城，是一件特别不真实的事情。直到已经离开了临阳城很远很远，叶摇光依然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正做出了要离家以追求选择权的决定。她的心还在狂跳不止，虽然她依然没有在为这个决定后悔。
“有什么不敢相信的？”叶摇光反问，俏皮地眨了眨灵动的双眼。姬月楼似乎早已想到她的云淡风轻，没有过多的表情，也没有继续追问，简简单单地添了一句：“记得一直带上火炉，怀州可比你想象得还要冷。”
前线等不及，一切的动作都很快。车队也必须走得很快，这一路上可供停靠休息的驿站是在不多，特别还是这样压压一群的运粮队伍。一贯驻守京师的禁卫军也没有什么北去的经验，还是在最为致命的冬季北去。第一夜过去之后，摇光就知道，如果没有梁氏商队引路，她们绝对不可能成功走完这条道路。茫茫的雪原上，一切道路似乎都隐藏了踪迹。驿站的马都必须一丝不差地走官路，行军是更大的挑战。
靖北郡主叶摇光发现，她所学会的很多东西并没有什么作用。比如说现在她名义上统领着这只禁卫军，但同行的还有一位曹姓副将。曹副将可能会接受梁氏商队的一些观点，毕竟那是保命的方法。但是对于名义上的正使郡主，他恭谨的眼神中藏了太多一眼就可以看出的轻视。
这是一个女子暂时做了他的统领，摇光记得母亲曾经说过的，对女子天生的鄙夷会多得多。
冷空气让她打了个哆嗦。
“北边一直都这么冷吗？”她感到有一些不解，“这么冷的话，北国人怎么生活过冬天的？”
“第一，北国人比你耐寒得多。”离开临阳城以后，摇光觉得姬衡哥哥对他她似乎耐心了很多，他开始愿意对一些问题有更加详细地解释，“并且，过了燕回山脉，到北国王庭一带，气候回温暖很多，哪怕辽州草原也比我们现在要去的怀州舒适。但很可惜，现在我们的目的地是怀州，燕回山脉阳面的檀门关。”
“姬衡哥哥，你好像去过很多地方？北国王庭如何，也和我们临阳城差不多吗？”很久不叫姬衡哥哥了，摇光竟然觉得有些生疏了，明明之前有更长的四年未见，但自从上次姬月楼到访叶家，恍然两人之间再也没有单独相处过，恍若又一场隔世。
听到摇光的问题，姬月楼刹然一愣。
“我很喜欢临阳，花繁似锦，又喧嚣尘世。我可能会更喜欢临阳城一点吧。”姬月楼沉默了很久，才抬起眼，眼中燃着雄雄的劲儿，“至于北国的王庭，有的时候太冷了。”
“可是姬衡哥哥，”摇光皱了皱眉，“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觉得你不仅不喜欢王庭，还很讨厌王庭啊。”
她歪着头，想要在姬月楼的脸上读出什么，只是那个人的脸冰封得没有一点瑕疵，她最后还是放弃了，吐了吐舌头。
“我们来聊一聊你吧，叶摇光。你为什么会答应去怀州？”
“是因为你啊，姬衡哥哥！”
姬月楼又一次愣住了。那个少女纯粹的眼里仿佛有一团火，使得她瞳孔中的那个自己也带上了美好的温度。叶摇光一阵浅笑，银子般稀碎的泠泠笑意：“因为我相信你，这一路可以安全地走过去。”
“哦，这么相信我？”
“我觉得姬衡哥哥不会冒风险去追求一个未知的结果，我相信你做出的决定都是经过了深思熟虑，这一路上我们可以很安全的。”她的目光揉杂这太多的信任，姬月楼不由得呼吸一震，随即唇间，面容之下，爬上残酷的霜雪。
“你还是不了解我。”他定定地看向摇光的眼睛，那个少女的微笑凝结，只剩下两个人交错视线的愕然，于是姬月楼温和的声音有一些残忍了：“虽然这次你赌对了，我会把你安全地带到燕回山脉的驻马山，那里会有怀州大臣来接应你们，而我商队就从此往草原而去……”
“但是，不要妄图揣测什么。你还是不了解我。”
摇光想要说什么，当她看见姬月楼一瞬间深色的瞳孔，那琥珀色的光晕不见了，只剩下墨然。于是她紧紧闭住了自己的双唇。
*
“皇兄，他们应该已经到了吧。不是说八百里加急的驿马，只需一天一夜就能从檀门来到临阳吗？”太子在纸上写下这个问题，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把侍女叫进来。
“把这纸条给皇兄送过去。”
他吩咐到。大皇子养着病，太子又被吴皇后勒令不允许离开坤和殿，他只能试图以这种方式舒缓一下心中的疑惑。
他却没有听到想象中的应答，甚至连脚步声都没有。他回过头，没有一个人走进来，房间的门大开着，他从门间透过，看到了皇后端庄的衣角。
“本宫总是不懂，他为什么会和赵丽蓉的儿子那么交好。”吴皇后放下对着镜子，手中拿着针线，在给儿子做一件中衣。凝宋给她点上一盏明晃晃的灯。
“太子殿下心善……”
吴皇后长长地叹气：“所以我得替他谋划，如果赵丽蓉的儿子登上皇位，我们都不会有好下场。现在只盼一切都能好好地，肖缃能顺利嫁给舟儿，而摇光得了郡主的尊荣也能就此满足。”
“为什么会没有好下场？什么叫没有好下场？”突然，一个声音冷冷地传来。太子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他的书案，躲在门后面，将皇后的一番话都听得一清二楚。现在宋云舟在质问，他浑身都有些颤抖，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己的母后。
皇后皱了皱眉：“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而且，就是你听到的那个意思。”
“母后，我一直觉得，您总是对皇兄和表妹有敌意。原来，是我感觉对了。”宋云舟拍了拍桌子，凝宋垂眸，吴皇后浮出几分笑：“是呀，你对了。”
“舟儿，母后不想和你说这些，但是你该长大了。你是太子，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弟弟。皇家的兄弟，那个顾念亲情，那个不是厮杀，舟儿，母后已经为你做好了一切。”
“不是这样的！”宋云舟在脑中大喊，突然觉得这个世界恍惚变成了另一个样子。这是突然一个怯生生的小宫女出现在了门口，看见太子和皇后奇怪的气氛，骤然跪了下来，浑身都在打颤。
“怎么回事？”凝宋问道。
“是……是靖北侯府……二小姐，不是靖北郡主，之前托人送进宫这个。”
她指了指自己身旁的兔子笼子，那只杂毛的兔子蜷缩在笼子里，圆瞪着黑溜溜的大眼睛。
那一刻，宋云舟突然感觉自己失去了全部的力量。他上前拉着那只笼子，很像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