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漂洋的雪，而屋子里却是一片欢乐。桌旁，摇光和追烟正在下棋。吴倩自然精于棋艺，但那两人水平相当，吴倩本来是安心坐在一旁做观棋的君子，但目光却缕缕从棋盘上移开，飘向窗外扬扬飞雪，若有所思。
“母亲，您有什么烦心事吗？怎么一直愣着。”叶摇光注意到了吴倩的变化，吴倩愣了一下，她才发现两人棋局已经结束。
“没有啊……”吴倩温柔回言，但脸上没有笑意，还是那种挥之不去的忧愁。摇光怔着盯着自己的母亲看了许久，但是只能看见吴倩的背影。
吴倩一直在看着天色。吴倩总是喜欢对着北边的天空看，天是一片空濛濛的灰白，天光是天边一道雾雾的线，压低的云层卷动这漫天的飞雪，飒飒地飞扬。随着天色更是一点点暗去，雪也渐渐势大，绒团的雪纷纷而下，像夜晚里无边的星空。
追烟收拾好了棋局，倒了两杯热茶，捧到了吴倩和摇光身边。棋局摇光略胜了一筹。两人一向互有胜负，此句摇光胆大心细，于大局上占了上风。吴倩回头来接过茶，视线刚好和摇光的撞在了一起，摇光突然觉得她从那目光里，读出了太多的无力，与太多的疲倦。
她挺起自己的身子，她长得比母亲要高出一个头，把母亲圈在了自己的怀里。怀中的那个女人有些瘦小了，皮肤幽幽地冷，指尖幽幽地颤抖。
“告诉我吧，母亲。”
追烟叹了口气，摇光已经确信这俩个人有事情在瞒着自己，她握紧母亲的手，吴倩这个时候说话了，声音竟然隐隐着带了些泪意。
她骤然红肿的眼让摇光面色大变，于是她把困惑和直直的表情转向追烟，试图去从她身上听取答案。追烟低下头，吴倩拭去了自己的泪水，这让她重新回到了那个坚定培养女儿的形象。
“母亲一定要从头解释给你听。”吴倩这样说道，“我最后还是有些怯懦的，但我从小培养你，这个选择得你自己来做。”
“选择？”
“你不说，追烟已经告诉我了，其实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的困惑。我总是觉得，你就该是天生的名将，执着沙场，但身为母亲，还是会犹豫我的女儿是不是应该过得轻松一点。”
摇光试图解释：“吃苦，女儿不怕的。”吴倩却更加无力地摆了摆手，谆谆的叹言：“不是吃苦的事情。你身为女儿身，去沙场上的这条路上的阻隔，比你我本来想象的要大很多。”
吴倩来住摇光的手，让她坐下，抚着她的一头青丝：“这比你封侯的事要难上百倍千倍，而母亲觉得，当今圣上，更绝不会同意的。”
“怎么会，姑父那么疼我？”
“疼爱，和信任是不一样的。”摇光眼中满满的都是不解，吴倩知道这点对于自己的女儿很是沉重，“母亲曾经以为你能自由，但是人到中年，我居然到现在发现，人终究是不自由的。”
“母亲，你说话我怎么越来越听不懂了？”
“没关系，你不需要懂这样。你知道知道，你必须嫁给云起，或者是云舟，就行了。”吴倩抹去眼中的眼泪，更有一丝丝决绝。
“可是，我不喜欢……”
“这不是喜不喜欢。”吴倩打断了女儿的话，“云舟能包容你，以后他若成皇，可允你实现心意。至于云起……”她停顿了一下：“可以理解你的心意。那个孩子，我不会看错的……”
嫁给大表哥？摇光从没有考虑过这样的问题。而对于宋云舟，她很确定她对他不是喜欢。摇光垂下脸，试图辩解：“可是，我可以不嫁呀。而且，皇后姑母不喜欢……”
“你的姑父太‘疼爱’你了，怎么会允许他离去前不给你找个归宿呢？福也是祸，我以前的算计，比不过皇权。”吴倩一点点女儿解释：“至于你姑母……你知道最近宫里在论北去送粮的事情吗？”
“知道一点点。”摇光对于政事不太热衷，只勉强知道粮肯定是要送的。而谁送，怎么送，却不怎么清楚。
“现在的选择是，选了一个北国来的商队送去。只是到底是军事重任，朝臣和皇家觉得得选一个皇族和军队一起前去，以保证安全和皇族威仪。”
“北国商队？该不会之前卖马来的那……”摇光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大叫一声。
吴倩点了点头：“怎么了吗？”面有疑惑。
“没什么……”
“皇上身体不好，定然无法承担这次远行。本来该是大皇子和太子任择其一，都已经定好了是大皇子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大皇子发了时疾。”
“是你皇后姑母干的。”摇光瞪大了眼睛，吴倩冷笑，“她明明白白和我承认了，这就是那个我出生就开始敬仰的姐姐。”吴倩勾起的唇角像一把刀：“但她也不愿意自己儿子去，此去凶险，她不愿冒险，也看着别人眼红。”
“云起表哥没事吧？”对于长辈，摇光不能去评判什么，吴倩点点头：“还算她不敢下死手，只是寒冬里设计让他掉进了冰湖，现在在养着呢”
“那运粮一事怎么办呢”
吴倩的笑意越发冷起来：“她说，要你去。她让皇帝认你为公主，作为皇族，前去怀州檀门。”她的眼中射出几道寒光，这是一个母亲对于设计自己孩子的人必然的敌意。
“皇帝答应了，但是他说，不认公主，而选你做太子妃。吴皇后没有拒绝。后来皇帝告诉我，他是出于他觉得你得做太子妃的考虑，想让你立下功勋。我无法反驳什么，我们可以拒绝，此去凶险。但我寒心。”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摇光明白，这是因为别人的疼爱是有条件的。其实她一直知道，皇帝姑父对自己好，很大程度上是源于对于自己父亲的愧疚，和对于那个所谓父亲托梦的幻想。她突然就笑起来，唇漾成薄薄的一线。
*
“皇上，臣女希望一个承诺。”
地上的叶摇光虽然是跪着的，但是她高昂着头，有一瞬间她甚至觉得她虽然是仰视，内心却是在平视这个以前无限亲近，现在却放在一个高高在上的位置的皇帝。
“臣女愿此番北去，为国，也是为了那千万的将士。母亲，父亲，一直在教我这些。但是请让臣女做一个选择，臣女愿意选择公主，而不是太子妃。”
皇帝静静地没有回答。
摇光也继续昂视着，直逼皇帝的眼睛。
“你，真的很像你的父亲。”皇帝突然谈到叶勋，记忆又一次浮现，“其实朕，真的很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儿媳妇……”
“臣女觉得，父亲会希望我这么选的。”
博弈的是俩个人，皇帝，和独自一人求见皇帝的叶摇光。夜色开始上头，直到渐渐月上了高天，新露凝于叶梢。叶摇光在那里跪了一夜，那一夜皇帝在寝殿的床上思索了很久很久，翻来覆去地，一闭眼就想到那个男人的样子。
殿外的小女孩把身体靠在柱子上，但依然咬着牙坚持。她是一个人偷偷来的，她知道有的决定必须得自己做。
第二天清晨。皇帝下旨，封靖北侯叶摇光，为靖北郡主，此为皇族。
*
“将来你有了女儿，就嫁给朕的儿子，做朕的儿媳妇怎么样？”
“臣这可不能答应，臣可怕将来委屈了臣的女儿。”叶勋，叶大将军当机立断地摇了摇头。叶大将军敢于不给皇帝面子，他和皇帝在千秋池亭子上饮酒，一人一大杯的佳酿，风摇，无须乐舞，只需那个最好的友人为伴。
“你还怕朕的儿子配不上你女儿不成？”皇帝拍案，似有大怒。
“对呀，臣怕。”叶大将军又喝了一杯酒。亲秒担心，四两拨千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