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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阴森小殿(1 / 0)

带着高令婉出了偏殿,宇文邕吩咐内侍备车,不一会儿,车备好了,宇文邕和高令婉坐了上去,那是一辆黄牛拉着的厢车。一名内侍驭车,包括郑荣在内的几名内侍、宫女,在车前车后随行。

车厢的前壁,固定着一只气死风灯,像进宫时一样,高令婉腰背挺直,宇文邕坐在她对面,双手扶膝,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这是什么?”他一指高令婉怀中的坛子。

高令婉静默片刻,“他要的东西,我给他带来了。”

“酒?”

“嗯。”

宇文邕心中一动,“你酿的?”

高令婉没出声,宇文邕也没再追问。不用问了,沉默就是承认。他的小师姐,他的明珠,居然酿酒给那个人喝!哪怕那个人已经死了,她还是给他拿来一坛。

过了一会儿,牛车停了下来,临出车厢前,宇文邕看了高令婉一眼,“哪天我死了,也送我一坛你酿的酒吧。”说完,他转回头钻了出去。听了他的话,高令婉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皮。

片刻后,静静一眨眼,高令婉抱着酒坛下了车。然后,她发现自己和宇文邕站在一处偏僻的院落外。几步远外是两扇紧闭的乌漆大门,大门上镶着一颗颗圆钝钝的黄铜门钉,大门两旁各站着两名悬刀执戟的高壮卫兵。

卫兵们见宇文邕来了,连忙垂头抱拳,给宇文邕施礼。按理说,任何人见了君王都该行跪礼,可是军人,甲胄在身时,不方便跪拜,可以例外。

六名内侍分成两列,每人各挑着一只浅黄色的纸灯笼,在前面照亮,引路。郑荣挑着一只同样的灯笼,走在宇文邕左前方,这样,宇文邕这边会更亮堂些。宇文邕的右侧,是和他并肩而行的高令婉。

一行人进了院子。

院子里有两株高大的柏树,夜风奔突,惊扰得这两株柏树上的枝枝叶叶,摇摇晃晃,树影照在地上,张牙舞爪,看上去十分可怖。

“怕不怕?”宇文邕问高令婉。

高令婉目视前方,“清虚观的树都见过,这两棵树算什么?”清虚观中种了很多树,都是几百年高龄的老树,又高又大,枝繁叶茂。刮风下雨时,声势壮观。

十几步外,是一座小小的殿室。宇文护应该就在那里了吧,高令婉想。

很快,一行人来到殿室外。

“把门打开。”宇文邕命令道。

两名内侍走上前来,一左一右地推开了殿门。

殿内黑洞洞的,宇文邕问一名内侍要过一盏灯笼,拿在手中。转脸看了高令婉一眼,他提着灯笼迈过了门槛。进门之前,他目不斜视地淡声命令,“你们不要跟进来。”

郑荣等人会意,全部留在殿外守候,高令婉则是一提裙子,一步迈进了殿中。

殿外,春夜温暖,殿中,阴森黑暗,只有宇文邕手中的灯笼,照出一团晕黄的光。借助着这团照不亮多远地方的光,高令婉看清了殿中的陈设。看清之后,她的心怦的一跳,背后出了一层冷汗。殿中没有任何装饰性的摆设,只有一副副黑沉沉的——棺材!

宇文邕提着灯笼,径直向其中一副走去。眼睫轻轻一闪,高令婉跟了上去。很快,宇文邕走到了那副棺材跟前,抬高手臂,将灯笼提到棺材盖的高度之上,眼盯着棺材盖,轻声道,“他就在里面。”稍顿又道,“脑袋已经缝上了。”

高令婉闭了闭眼,“把灯笼留下,你出去吧,我想单独和他呆一会儿。”

宇文邕凝着棺材,“我真后悔,没能亲手杀了他。”

高令婉不语。

二人沉默地在棺材旁站了一会儿,宇文邕扭过脸看向高令婉,“不害怕吗?”

高令婉不看宇文邕,直望着乌黑的棺材,“你出去吧。”

不甘地咬了咬腮,宇文邕没说话,只是将灯笼轻轻放在高令婉的脚边,然后,他摸着黑走了出去。

“关上殿门。”高令婉在他身后淡声吩咐,眼睛始终盯着棺材。

宇文邕深深吸气,迈步走出殿外,返身将殿门关上。

两扇殿门相撞,发出轻微的响起,高令婉的眼睛在这轻微的声响里,微微一眨,下一刻,她弯下腰,将酒坛放在灯笼旁,然后直起腰,用力去推棺材盖。

棺材盖又厚又重,不过,她是有武功的人。运了几成真力到双臂之上,很快,棺材盖被她推得向后倒退了一臂长左右。

灯笼在地上,殿内的光线又太黑,高令婉看不清棺中的具体情形,不过,棺盖被推开的一刹那,一股强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呛得她差点窒息。弯下腰,从地上拿起灯笼放到棺盖上,高令婉向棺中望去。

灯笼的光照亮了棺中人。

宇文护穿的还是遇袭前的衣服,因为,那衣服上血迹斑斑。其实,用“斑斑”来形容宇文护衣服上的血迹,是不大合适的。因为,“斑斑”用来形容分散的小血珠,小血痕更恰当,而宇文护的衣服上的血,已经不足以用“斑斑”来形容了。

用“片片”还差多,尤其是前胸。宇文护穿的本是件深紫色的素锦袍,前胸的布料,因为饱吸了人血,此际,已然变成了黑色。

文护的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白绢,一层又一层,不知缠了多少层。脖子与躯干相连的部位,白绢已成暗红色,那是宇文护的血,从里面渗了出来。

视线投注进棺中,高令婉刻意不去看宇文护脸。

怕,且不忍。

她不知道自己看到的,将会是怎样的一张脸?有没有血肉模糊?有没有痛苦狰狞?她怕前者,不忍后者。

垂着眼皮犹豫了一小会儿,高令婉一点点抬起眼,然后,她看到了一张苍白的脸。她长久地盯着那张苍白的脸,眼睛,很长时间才眨一下。她看宇文护的额头,宇文护的额头上有灰,还有一大块紫到发黑的淤青,应该是头撞到地上磕的。她看宇文护的眉毛,鼻子。宇文护的眉毛和鼻子还是记忆中的模样,眉毛黑而上挑,鼻梁高挺。

目光下移,高令婉又看宇文护的嘴,她盯着那张嘴看了很久。

曾经,这两片嘴唇,血色充盈,而今,它们褪去了所有的血色,白蒙蒙的,像挂了一层霜。凝直着目光望着这两片嘴唇,高令婉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很快,她的指下传来冰凉的触感,凉且硬。她的眼酸胀起来,手指轻轻在这两片嘴唇上抚过,她想起了这两片嘴唇对她作过的种种事情。

这两片嘴唇亲过她,吻过她,跟她吵过架,说过狠话,也曾吐露过甜过蜜糖的动人言语。这两片嘴唇曾经郑重地跟她承诺,要娶她作夫人,会永远对她好。

手指上移,她的手抚上宇文护的脸,触感依旧冰凉,一丝一毫的热乎气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活人气都没有。可是,那片皮肤,曾经是暖的,热的,烫的。

棺木里的宇文护,双目紧闭,看上去像在熟睡,只是,永远不会再醒。凝望着宇文护紧闭的双眼,高令婉听到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很轻,听上去,不带任何感情。

“你终于死了,我外祖的仇终于报了。”

心,在说出这句话的刹那之间,不可遏抑地疼痛起来,从来没有这样疼过,疼得她掉下了一大颗眼泪。她不知道,也不想弄清楚,这突如其来的疼痛,究竟是为了谁?为了棺中的男人,还是为了冤死的亲人?亦或都有。

“我来了,”她接着说:“你为什么不睁开眼睛看我?为什么不和我说话?你不是最喜欢我吗?不是穷尽了心思想要讨我开心吗?”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用力一闭眼,挤掉了眼中的泪水,宇文护的脸,在她的视线中重新清晰,“为什么不睁开眼睛?你睁开眼睛,”她使劲咽下喉间的哽咽,“你睁开眼睛,我就开心了。”

棺中的宇文护一动不动。

殿内虽然寒凉,但并不至于冷。可是这会儿,高令婉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都被冻住了,血都凝在血管里不流动了。

两条清鼻涕流出高令婉的鼻子,划过她的嘴唇,和着泪水,渗进了她的嘴里,又苦又咸,“宇文护,你冷不冷?你要是冷,你就起来,我带你走。”

宇文护依然不动。

仰起头,高令婉张开嘴,抖颤着气息呼出了一口气。忽然,她想起了一件事。眨动着沾满了泪水的睫毛,短暂地思索了片刻,她向宇文护的胸部看去,看的同时,她把一只手伸进了宇文护的怀里。眼盯着宇文护的胸部,她的手在宇文护怀里细细搜索。

宇文护的前襟早已被血浸透,而那血,也已发黑变粘,强忍着异样的感受,高令婉的手指,在宇文护的胸前寸寸抚过,很快,她一眨眼,手停了下来,她摸到了一个小东西。

并拢五指,将那小东西收拢在掌中,她的手随之退了出来。借着灯笼的光芒,她看清了掌中的东西,那是一个被鲜血浸透,已经发黑的小口袋,口袋的最上端扎着绊绳。

哆嗦着双手,高令婉想要将绊绳抽开,可是,由于饱浸鲜血,绊绳变得非常滞涩,再加上高令婉心急、手抖,一不留神,小口袋从高令婉手中掉下去,掉到了宇文护的胸前。

闭上嘴,高令婉深深呼吸,想让自己平静下来。连作了两个深呼吸,她捡起小口袋,放慢了动作,一点点将绊绳拉开,将口袋里的东西倒在了手上。

那是一条手链。

高令婉拈起那条手链,让手链悬空,然后,将手链凑近灯笼,细细观瞧。诚如宇文护所言,这手链一看就不值钱,不过,也诚如宇文护所言,这手链非常好看。

手链的中心部位,并排串着两串红色的瓷珠子,两串瓷珠子的正下方,垂着三只黄豆大小的老铜小铃。整条手链用赭色的细皮绳串连而成。皮绳末端,一左一右,各串着一颗红瓷珠,和中心部位的瓷珠一模一样。

高令婉的双手沾满了宇文护的血,手心手背都有。这血,有她伸进宇文护怀里沾上的,有解绊绳时沾上的,也有拿手链时沾上的,她不在乎。

抖着手,把手链戴在自己的右腕上,高令婉抬起右腕凑向宇文护的脸。

凝望着悬吊在半空中血色手链,她轻声问,“好看吗?”问完,她斜眼看向棺中的宇文护,一笑,“我很喜欢。对了,”她弯腰从地上捧起那坛酒给宇文护看,“你不是要喝我酿的酒吗?我给你带来了。”

举着酒坛给宇文护“看”了片刻,高令婉把那坛酒放在了宇文护的左手边。凝重着神色,她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又看了宇文护一会儿,然后,拿掉灯笼,一点点地,又把棺盖拉了上来。

眼见着宇文护的脸一点点隐没在棺盖之下,高令婉的目光不断闪烁,咬紧牙关,她不让自己再掉泪。当棺盖完全合拢,宇文护的脸完全消失在棺盖之下,高令婉鼻子一酸,眼泪还是掉了下来。使劲一吸鼻子,她抬起胳膊,将眼泪蹭在衣袖上,手中有血,若是用手擦,无论手心还是手背,必定蹭个满脸血。

蹭干了眼泪,又连作了几个深呼吸,高令婉拿起放在地上的灯笼,向殿门走去。走到殿门前,行将开门出去前,高令婉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宇文护棺材,然后,她绝然转脸,拉开殿门,走了出去。

“明珠!”宇文邕一直等在殿外,几次想要进殿看个究竟,却又几次压下了这份冲动。见高令婉出来,他连忙走上前来,借着高令婉手中的灯笼,和他自己提着的灯笼,细细打量着高令婉。

“你还好吧?他看出高令婉哭了,而且哭得不轻。这让他心里很是不好受。

“还好。”高令婉敷衍地点了点头,“我很累,给我找个地方吧,我想好好睡一觉。”

“啊,好。”宇文邕有点儿跟不上高令婉的思维,“徽音殿一直给你留着,天天有人打扫,我这就带你去。”

高令婉一摇头,“不用。你回去吧,忙了一天,你也累坏了,让人送我过去就行。”

宇文邕察言观色,不敢说不,“也好,我这就让人送你过去。郑——”他刚要叫郑荣,耳中忽然传来高令婉的问话,“对了,你打算如何处置他府中的女眷,尤其是阎太夫人?

宇文邕怔了怔,随即正色答道,“其他女眷,我打算把她们送到寺里去,或者,找处宅子,把她们安置进去。至于阎太夫人,我想把她接进宫中赡养。”

默默地点了点头,高令婉没说话。别人怎么样她不管,阎太夫人能进宫生活,算是不错的结局了,她相信她的玄朗师弟,不至苛刻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二人各回住处休息,第二天,宫外传来消息,昨天夜里,阎太夫人乘人不备,上吊自尽。大冢宰府里最有权势的二夫人卢氏,也上吊了。

消息传到徽音殿,高令婉坐在床榻边上,直着眼睛,呆呆不语。

“也好,”过了一会儿,她虚直着目光点了点头,“对于她们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高令婉知道阎老夫人和宇文护母子情深,却没想到卢氏能为宇文护殉情自尽。不过,站在卢氏的立场上想了想,高令婉觉得自己可以理解卢氏的举动。在大冢宰府里穿金戴银,荣华风光了一辈子,忽然之间,男人死了,儿子死了,钱没了,地位没了,什么什么都没了。换作是她,怕是也得寻短见。

宇文邕站在高令婉面前,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高令婉的面部表情,“明珠,你……”他迟疑了下,“恨我吗?”

对于阎太夫人的死,不能说深感内疚,但是,内疚还是有的。而他也深知,以他小师姐的个性,对于阎太夫人自尽一事,是不可能不怨的。他的小师姐,对于强敌,对于恶人,从不手软,但是对于生命,却是充满了敬畏与慈悲心肠,尤其是无辜妇孺。

面对宇文邕的提问,高令婉一时无言。她恨玄朗吗?情感上是有那么一点点恨的,可是理智上,她恨不起来。

玄朗作得没错——宇文护藐视君王,把持朝政,结党营私,再加上先前连杀两位君王的恶行,这都是该死的大罪。玄朗杀他,一点儿错都没有。

至于阎太夫人的死,也不是玄朗的错。玄朗并没有下诏要她自尽,相反,玄朗还打算把她接进宫中赡养,是她自己太痛苦,不想活了。只能说,谁让她摊上了宇文护这么个儿子,这是她的命!

就像她自己,被父皇嫌弃,被高家人嫌弃,正儿八经的公主,却没能享受到公主该有的待遇,从小被人送到道观里,父皇不闻不问,权当她是死人。高家的死人还享有四时祭祀呢!她连高家的死人都不如。这也是她的命!

想到这里,高令婉摇了摇头,“不恨,你作得对,是宇文护自己该死。”

他该死,她不怜惜他,一点也不。可是,她的心,却疼得有若针扎。

“你打算怎么处置他的尸首?”她看着自己放在膝上的手。

宇文邕一愣,随即道,“我会好好把他安葬,毕竟,他是我堂兄,曾经为大周立过不少功劳。”

高令婉沉默片刻,然后,像在自语,又像是对宇文邕发号施令,“把他和阎太夫人葬在一起吧,对了,还有他的侧室卢氏。这样,他们到了地下,也好有个照应。”

“好,”宇文邕没有丝毫的犹豫,“我听你的。”

闻此答复,高令婉从鼻子里喷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听我的?我让你不要伐齐,你怎么不听我的?

宇文邕眨了眨眼,没能听明白高令婉这笑所谓何意。具体意思没听出来,大致意思还是听出来了——不是好笑。为此,他的心,暗地里,又往上提了提。从杀掉宇文护那一刻直到现在,他的心始终是提着,不怕别的,怕高令婉。

从小到大,他对高令婉始终是怀有一份惧意。在清虚观时,他怕自己哪里作得不对,惹小师姐噘嘴生气。重逢后,因为自觉违背了当初的承诺,很是理亏,他对小师姐时时陪着小心。

房间里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

“明珠……”过了一会儿,宇文邕眨着眼睛开始没话找话,想要化解这份尴尬。然而,没等他想好该说些什么,高令婉打断了他,“我把那坛酒放进他棺材里了,埋他的时候,不要拿出来。”

她的声音淡而平静,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你看咱们中午吃点儿什么”之类的家常闲话,脸上也是淡淡的,不见悲喜。

宇文邕只觉着一块巨石从天而降,“咣当”一声,砸在他心尖上,砸得他闭着嘴紧喘了一口气,“好!”他斩截一点头,“我答应你!还有什么要求,一并提出来,我都答应你。”

除了宇文邕进房时,高令婉看了他一眼,在那之后,高令婉始终垂着眼,听到这句话,她幽幽地抬起了眼,“让我走吧。”

宇文邕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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