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深了，宫宴上点了更多的灯，烛火里参了龙诞香，随着火光幽幽传开，每个人的鼻尖都是一片馥郁的香气。
摇光得了贵妃赏赐的八宝珍珠璎珞，戴在脖子上，一闪一闪的宝石光辉交错，一看便知道是极好的东西。纵使是叶摇光这样活泼好动的女孩子，也依然会喜欢这样精致可爱的小东西。她把璎珞串子拿给母亲看，宝石澄澈而又明净，珍珠颗颗圆润而饱满。众人的目光争先恐后地汇聚在摇光的手里，连吴言兰这回也不能自持，眼睛不自主地，转了方向，朝向那串象征无上的宠爱的璎珞。
叶子玉更是心中狂跳不止，着了魔一般，目不转睛地，随着璎珞的摆动而转动。璎珞本身纵使再好看，也只是一个珠宝俗物，只是那背后象征的赵贵妃的偏爱，每一个人都看得分分明明。这份对于叶摇光的，来自皇室家族的不能更重的偏疼，或许在场的人，只有摇光本人身在局中而不知。
“好了摇光，既然是贵妃娘娘给你的，就好好收起来，别拿在手里不小心摔着了。”吴倩开口说道。
吴倩是懂的，却不能做什么，不管宫里贵人出于什么心思偏爱一个女孩子，不论接受或是不接受，她必然已经是众人的焦点。摇光听话地把璎珞串子收回檀木古雅的盒子里，那个动作象征着占有，又一次让某些人的思绪流转。
“原来我们摇光，不仅太子殿下喜欢，也这么受贵妃娘娘的喜爱啊。”舅母吴氏转了转手上的红宝石戒指，想着自己堂堂一个侯夫人，陪嫁的传家首饰还比不上一个小姑娘脖子上的那颗硕大通透，不由得心里有些发酸：“皇后娘娘想必也给了摇光赏赐吧？”
“皇后姑母病了先走了，没有看到她。”摇光听不出后宅女子之间藏了一层又一层的话，也就只直来直去地回答，她真诚回答的眼睛倒让吴夫人显得有些没趣。于是吴夫人的眼神继续兜兜转转，看见吴倩的脸上蒙上了一层不悦的颜色。
“嫂子，不过就是贵妃娘娘见她给了个见面礼而已，嫂子慎言。”
呵，装什么清高呢。两人身份相同都是侯夫人，自己好歹还有丈夫，你不过是个守寡的妇人罢了。承恩侯夫人对小姑子的也没有什么好的颜色，不过，趴在老夫人怀里的叶子安这可真的是第一次面见圣上，怎么就没有得到几件见面礼呢？
叶子安自从从皇帝的亭子里回来就不肯说话，也不愿意吃东西，老夫人心疼地抱着宝贝金孙哄着，别的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和她没有关系。等到哄了好久好久，直到叶家一家人都已经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叶子安才抽抽噎噎地开口，只对着最疼爱自己的祖母说着悄悄话。
从叶子安断断续续的陈述里，她知道叶子安是因为不愿意吃皇帝赐的酒食，皇帝生了气，才害怕地哭了鼻子。她哄着孩子，却也觉得疑惑——安儿再是娇生惯养，对皇家恭敬这样的礼节也是不缺的，比起叶摇光来更是整整齐齐的样子。
老夫人面怀疑惑，只得去问同去的摇光。在得知皇帝赏的东西是生食的鹿肉后，老夫人既对孙子可能不小心得罪了皇帝感到不安，又对孙子受到这样的对待觉得心疼。
她心疼归心疼，叶子安马上告状说要是大姐姐那个时候不要装作吃得香就不会有事了。而且还说摇光后面还威胁他要他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家人。
摇光就这么无辜地又一次扯进了老夫人的愤怒里，她有些不解，但老夫人的怒气既然找到了对象就不会消解，她也懒得解释，只担心母亲听见会心疼她。只是母亲似乎听到这样的行为也没有什么反应，于是摇光便任由这件事情消去在了时光的记忆里。
老夫人本来担心皇帝可能会对孙子有什么不快的情绪，可是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到了九月，皇帝的圣旨也下来了，叶子安作为侯府的嗣子，入了国子监读书，皇帝特意标红让他去读纯粹的文科，连骑射这样的科目都可以不用学。
老夫人梦想的事情完完全全成了真，和她最初想的没有一丝一毫地差错，甚至比她想象的还要更好才是。她本该十分高兴的。
只是不知怎么，那份圣旨好像烫手的山芋，第一次让她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好像使得什么东西永远地失去了。那天下午，她独自跪在祠堂里祖先的排位前，沉默了一下午。
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会失去的。因为从来没有什么东西会永远属于一个人或者是一个家族，当选择了了一个角度，必然会失去另一个角度。你所拥有过的，也只会从一个人身上，转移到了另一个人身上而已。
边境这些天起了动乱，皇帝下旨，派赵大将军带着大军前去镇压。皇帝带着赵贵妃上了城楼，和京中百姓一起目送着赵将军的英姿而去，口耳间传颂的是赵家军的美名。而皇帝同时下达的，还有另一道旨意，一道让几乎满朝文武都不解而诟病的旨意。
纵然满朝文武都反对，但皇帝还是下了那道旨，那个决绝的样子不亚于九年前封了一位女侯爷。
叶摇光接到那道圣旨的时候也有一些摸不着头脑。
圣旨上写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靖北侯叶摇光年九岁，朕愿其性聪慧，明事理，怀韬略，具豪气，承天命。特令同入国子监里，祭酒门下。与友交往，与师论道。能善识善知，有德有才。尤愿于骑射兵令之上，能承乃父之风，使吾愿得偿。钦此。”
皇帝的旨意像一个标志，让那些不解的、询问的、打量的、谋算的眼光重新聚集在这座平凡的府邸上。叶摇光望向自己的母亲，母亲让追烟拿给她的，是一直旧年的毛笔——笔虽然旧了，但是笔头依旧舒畅了然，挥意自如。
“我的字可是写得很难看啊！”摇光笑着说道，把笔接到自己的手里。笔杆只是普通的珠子，不是名贵的檀木沉香，更不是更加珍贵的温润白玉——这只笔的巧思，都在笔头上。
“这是你父亲的笔，笔头上是真正的狼豪。”吴倩淡淡地说着，“现在，用这个笔，去学一些本事吧！”
深夜的叶府里来往的人很少，灯熄，天上没有星星更没有月亮。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守门的人打了个哈欠，懒懒地倒在一边不想动，不自觉就眯了眯眼睛，只想懒懒地睡上一觉。
不知何时出现的妇人把银两偷偷地塞进守门人的手里。
守门人使了个眼色，妇人了然地悄悄进门。
她对这条道路似乎很是熟悉，即使没有点灯也依然走得健步如飞。避开人多的地方，她走到后院里的一棵树下。似乎比约定的时间到得有些早了，但是有人比她还要更早。一个小小的身影扑进妇人的怀里。
“没有人发现吧？”妇人很是谨慎——老夫人从来不许她私下里见儿子和女儿。看到叶子玉点了点头，乔氏才放下心来。
“娘……”叶子玉轻声叫道，声音里带有了一点哽咽，抽噎着诉说着自己的心酸。
乔氏心疼极了：“娘的好女儿，又有什么不开心的。”
“叶摇光……”叶子玉控诉着，“叶摇光最近得了贵妃娘娘赏的璎珞，她，她天天带着，肯定是在故意嘲笑我。”
小女孩把在府里收到的委屈只能讲给自己的亲娘听，乔氏帮她摸了摸眼泪：“别怕。你要乖乖的，她只顾着现在开心，将来出嫁的时候，你看谁会要这样不服管教的媳妇？”
真的吗？叶子玉在心里问道，想到叶摇光的舅母说得太子喜欢摇光，连贵妃娘娘也对叶摇光十分疼爱。她垂下眼，告诫自己，那不过是因为她的出身比自己高贵而已。只要自己乖乖的成为名动京城的贵女，一定能光华绽动，压制在叶摇光的身上。
怀中女孩的气息渐渐平稳下来，乔氏点点头：“就是这样，你要乖巧，黏着老夫人，让老夫人更喜欢你。只有她觉得你是最好的孙女，你的路才能更加平稳，走到青云之上。”
“可是祖母只喜欢哥哥。”
“我当然知道她只关心你哥哥。”乔氏安慰着女儿，“不过你也不需要她怎么疼爱，你要的不过就是她给你铺路，铺上侯府嫡孙女的路……”
叶子玉有些似懂非懂，但她知道亲生母亲是不会害自己的。母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把她托上云端。
“最近，宫里那位贵人也找上来了……”
叶子玉认真听着，母女一心，谋划着似锦的前程。
然后乔氏又从原路出去，没有人看见，黑暗侵吞着这座古老的宅院，所有人都沉沉睡去的时候，只有房梁上画的鹰，爪子遒劲着，还睁着硕大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