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敬之这个“善人”的称号不是白给的。他年轻时期以做服装生意起家，后来做地产，买油田，生意越来越大。虽然发达了，但从来不敢忘记让家乡的父老也沾些好处。每年的大年初五，他都会自掏腰包买来一些米面粮油猪牛羊肉派发给八眼井村的村民。因为这天是禁忌日，村民大都不出门，家里一般都是有人的。裴敬之就选这一天把这些礼物送上村民们的大门，这样能够最大限度保证每家都得到礼物。
张顺回到裴府的时候，正看到裴敬之的侄子裴永清带着几名下人把这些礼品往一部皮卡上面装。装满一车就去送一次，送完了再回来继续装。直到村里每家都得到礼物为止。张顺见到裴府的人在做活，自然也不好离去，就过来先帮忙再说。
“张先生，你来干什么？”裴永清伸手擦了下额头的汗问道。
“我来找裴老先生，谈点儿事情。”张顺回答，手上丝毫不停。
“我伯父就在里面。”裴永清抬手一指。
“不急。我把这点东西搬完再去找他吧。”张顺说。
裴永清不再说话。几个人继续干活，偶尔交谈几句。
没干多长时间，张顺感觉到大家都停住了。他于是也停住，看看发生了什么。
大家的眼光是被一名男子吸引住了。这名男子看年纪不到三十岁，但胡子拉碴，衣衫不整。薄薄的嘴唇，苍白的皮肤，一边往裴府走近，一边嘴里还叹着气。
“哥，遇到烦心事儿了？”裴永清问道，语气很轻佻。不过也能看出来裴永清跟这人很熟。
随着裴永清的问话，几名下人也发出了轻微的笑声。看来这些人对这位男人都比较熟。
“甄明忠这个****的，奸商！”男子举起右手扬了扬，他的手里拿着一部智能手机，但能看出来是很老的版本了，“就是这个手机，他给我贴的膜。说不挣我钱的，结果你猜怎么着？这一张膜挣了我十块钱！你说黑不黑？”
一名下人问道：“甄明忠怎么能是奸商呢？他在咱们村里的小店都开了十几年了。你怎么知道人家挣了你十块钱？”
男子恨恨地说道：“昨天晚上，葛鑫从韩城回来。我正好碰见他，本来想炫耀一下这个新手机贴膜......”
裴永清揶揄道：“哥，你也真是的。人家葛鑫现在是部长的女婿，什么高级玩意儿没见过？你向人家炫耀你的手机贴膜。不感觉太可笑了吗？”
男子懊恼道：“可笑不可笑现在就不说了。葛鑫告诉我，这个贴膜在韩城的批发市场里只卖三十块，可是甄明忠他收了我郑仁四十块钱！你说奸商不奸商？”
裴永清摆手道：“哥，话不能这么说。就算这贴膜在韩城批发市场只卖三十块，可是人家甄明忠去韩城进货不要花路费？人家帮你贴上膜，不花手工？要我说，这些成本都算上只多收了你十块钱，已经是很良心价了！要知道，人家是生意人，总要赚钱的。不赚钱的生意谁做啊？就算他执意要做不赚钱的生意，又能撑多久呢？早晚倒闭！”
“奸商就该倒闭。”郑仁咕哝了一句，返身往那些准备装车的礼品堆走去，“这些，都是裴善人今天准备送给乡亲的东西？”
裴永清点头道：“是的。也有你一份。”
郑仁叹道：“这人要都像裴善人这样就好了。无偿助人，不求回报！跟往年一样，我不就劳烦你们送到我家了。亲自来取，也帮你们省一些功夫。”
刚才说话的那名下人冷笑道：“帮我们省功夫？你是担心我们送给你的东西不满意，亲自来挑一些最好的吧？”
郑仁有些生气地指着那名下人的鼻子道：“贾全，你可别不识好人心！我可是真的想帮你们省功夫的！”
裴永清问道：“哥，这新的一年又要开始了。你过年准备做什么工作呢？”
说到工作，郑仁的脸上显出阴沉之色。他挠了一下头：“还能做什么工作呢？我去石塔市找找看吧。”
说着话，郑仁开始挑选裴敬之送给村民的礼品。他审视包装的外观，掂量物品的重量，几番挑选之后，选定东西，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裴永清拿出一支水笔递给郑仁：“哥，你就在你选定的礼品上写下名字吧。然后装到车上，我送你家里去。这不省得你自己搬了吗？挺重的。”
郑仁笑着拿过笔，龙飞凤舞在礼品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他笑了：“还是表弟会替我考虑啊。”
张顺心想，原来郑仁是裴永清的表哥！从郑仁对裴敬之的态度判断，郑仁跟裴永清有亲戚关系，但跟裴敬之没有。所以，这么推断的话，郑仁应该是裴永清母亲那边的亲戚。
果不其然，裴永清把郑仁选定的礼品搬上车，拍了拍双手说道：“哥，我也不是第一次劝你了。你好歹是大学生，要知道我高中都没毕业呢！我都能找到一个养活自己的工作，一天天干下来积累经验，现在收入不敢说很高，至少日常开支也不是很紧张了。你怎么就不能找到一个工作好好做呢？你知道，舅舅很担心你的未来......而且，我听说你们一起毕业的同学，现在都过得挺不错......”
提到工作，郑仁竟然一下子生气了：“找工作？让我到哪儿去找呢？谁不知道现在不是个凭本事吃饭的时代，做什么都靠拼家里的关系？没有关系没有后台，再好的能力也没机会发挥的。社会，它不公平啊......你说的那些混得好的同学，他们哪个家里不是有背景的？”
张顺心想：这人不光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还替别人的成功找理由了。他很是反感这种把自己的一切不幸归咎于社会不公的人。至少他自己，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是先从自身找原因找出路，从来不会去抱怨客观环境的。从自身找原因，发现哪里出了问题可以即刻改正，抱怨客观环境又有什么用呢？即使客观环境真的有问题，你一介草民又无法改变环境的。既然无法改变，何必庸人自扰？
他想说点儿什么，但想到自己身在异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就动了动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不过他的细微举动没有瞒过郑仁的眼。
郑仁走向张顺，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你是什么人？怎么我以前没见过你？”
张顺不想多跟这人纠缠，于是说道：“我就是个普通人，很偶然来到裴府帮忙做活的。也没来几天，所以你没见过我......”
郑仁虽然身上有种种缺点，但他不傻。也就停顿了几秒钟，郑仁想明白了张顺是谁：“你是那位被裴善人从沙漠中救出来的人吧？刚看到你似乎有话要跟我说？”
既然被认出来，张顺也就不再逃避了。他决定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他告诉郑仁不要总是怪社会不公，要从自身找原因。并且还说了下面的话：“郑先生，这社会可能确实不公，但这世上又哪有绝对公平的社会？你从小到大，身边总有些知根知底的朋友吧？这些朋友当中，总有些人是你确知身份背景不如你的。在这些人当中，你已经是混得最好的那个了么？如果不是，你就没有资格抱怨社会不公！因为你确知有些身份背景不如你的人已经混得比你更好了。”
张顺喜欢直说出一些对对方真的有好处的话。因为他坚持一个理念：人没有傻的，总会明白谁是真正对自己好，谁是真正对自己坏。那些见人说人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可能不会得罪人，但也不可能交到真正的朋友；反而那些直叙胸臆推心置腹的人，可能说话会得罪人，但才能交到真正的朋友。你可以说一些迎合对方意愿让对方高兴的话，但终有一日这人会明白过来你当初是在迎合他而不是真的为他好，对方就会认为你这人太圆滑不值得交往；而说出一些真正为对方好的话，哪怕忠言逆耳让对方在当时非常反感，但他终于会明白你真的是诚心诚意为他好，他反而会觉得你是个朋友。当然，最好是说出一些既让对方听来舒服又真的对对方好的话，但那需要很高的语言技巧，张顺自认为不具备那个能力。
这番发自肺腑的话让郑仁勃然大怒，这是张顺没有意料到的。郑仁怒不可遏，指着张顺道：“你是什么人？竟然有资格来教训我？我听说，你在暴风帝国是个囚徒的身份。当心惹怒了我，我去告发你......”
裴永清吓得面如土色，连忙制止郑仁继续说下去，同时给张顺赔礼道歉。裴永清虽然年岁不大，但很有社会经验，他知道哪怕张顺真的是个囚徒，也不是他能惹得起的。能犯罪的人，能犯下不惜冒着在沙漠中失去生命的风险也要越境逃窜的罪行的人，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张先生，你赶紧去找我伯父吧。他就在书房里。我听说，他等会儿还有事情要去石塔市。你得赶紧时间了。”裴永清说了一个合理的理由让张顺感觉到时间的紧迫。张顺看了郑仁一眼，放下手中正在干的活，进去找裴敬之去了。
(本章完)